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又非常冷，他还没有回家。倚在电脑前码字，明显心不在焉。

怎么，牵挂爸爸了？女儿围在火炉旁，适时地打破了寂静。

快过年了，当然是安全第一。我说，可不想他在这节骨眼出意外。

半辈子了，你又不爱他，管他安然还是无恙！女儿故意刺激。

那不一样，再怎么着，他是我后半生的靠山。我撇嘴翻白眼。

嘿嘿，难得如此。女儿笑得起劲了，就这你平时还那么损他，现时知道他是你的掌心宝了？

他一直是我的心肝，不过是我给他好心不给好脸而已。我笑她的幼稚。

呀呀，别假惺惺了，谁信呢！她笑得一发不可收拾，成天念叨你老早的男人好，还说什么跟了我爸爸你肠子都悔青了。

天地知道就行了，给你证明有前途么？我递过空杯子，示意渴了。

她添满水继续看她的书。

把炉子戳弄旺，你爸爸老了，怕冷。我吩咐。

他回来没个固定时间，你不是训斥我要省煤吗？她储存着极大的不满。

也不在乎这一刻。你那么大了，不会合理利用？

我都被你搞糊涂了，你到底是真爱还是假爱他？女儿揣摩不透。

真假不主要，问题是他一会回来得暖热身子。我拉开窗帘，遥望满天繁星。

女儿说的没错，从选择起就不爱他，却和他一心一意过日子。这大概就是爱情和婚姻的区别。年轻时冲动，无知，稍微不满就扬言离婚，要么出走。相互谩骂，彼此攻击，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真是应验了人们说的，死缠烂打还要过。熬到而立直至不惑，才明白父母和儿女皆不是我的主题，他才是我陪我走到生命尽头的人。磨合阶段过去了，有力气也不想吵闹了，彻底醒悟的他，凡事让着我，好吃的净是我的份。连孩子也成了次要。

今个中午，他打了几次电话，一会问我要橘子不，一会又说看了件上衣，我正忙活着拖地，自然没好气说爱买不买。他说我这人特挑剔，不买了说他没良心，买了又说这里不行，哪里不好。

我窃笑。刚挂断，他又打过来，说是有双靴子适合女儿穿，可惜颜色是纯白，怕不耐脏。我说他感觉可以，就看着买，别太在乎我们的心情。多少次闹别扭，都说再也不给他机会了。昨夜他回来胡乱买了许多东西，我索性赌气不理睬。

当他不计前嫌，屈尊地为我付出，我的心不免软得像面团。不是走不了，更多是不舍。那次他用杯子砸我的头，我说等着吧，看我能再和他过一天！他紧追至车站，又赶到女友家，最后诚恳地道歉，且背我回来。

哪家不是在矛盾中生活？哪对夫妻不是几度分分合合？

他这么一个体贴入微又知错就改的男人，别说是我，换做其他女人，也无法离弃。都说嘴上不说心里话，看似表面对他凶巴巴，心里疼惜着呢，只是不能轻易表露。不然，他的老毛病犯了，可得寸进尺了。

唉，过活的熟悉了，一切也成了习惯。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男人心亲。别的男人好，也不会视我女儿为亲生，别的男人再爱我，也难容忍我的种种恶习。早晨睡到十点，晌午不做饭，晚上还要霸占电脑，偶尔和异性游玩散心。搁置任何男人，不会这么大度地放纵。

他周身是有缺点，但比起优点，少的多。他的志向是不合我的心意，他却为我赢来了人际关系。他没有我先前那个男人的老实本分，爱我到骨头却隐瞒不过众人的双眼。还有，他给我的物质，虽说不是荣华富贵，却让我衣食无忧。人常说，婚姻无关贫富，知足就是最大的幸福。

前几天去信用社换新钱，碰见了娘家对门亲密的博文姐。她和老公一起来的。问她房子扫了，馒头蒸了？过年的物品购置的怎么样了？她笑眯眯说一切就绪，只等吃饺子响鞭炮了。她的老公接上礼性地邀请我们娘俩，闲暇了来家做客。

我说一定。并提前祝福她们新年快乐。他们不约而同笑了，且笑得那么甜蜜。

道别时，博文姐只说了声我瘦多了，便欲言又止。

女儿尾随在后，看着满脸笑吟吟的博文姐，问我特羡慕吧？我说肯定了！她说其实不必流口水，我比人家幸福百倍呢！我问怎么个幸福法？她说乡村多贫瘠，不要说呆在那里不后悔，只怕出来了不愿回去。我是端着碗给人家说放心呢！

我笑她的安慰多余了。她见我不服输，问我那个男人有何魅力，以至于到今天都难忘却？

孩子怎能懂呢？他没有过人的地方，但他和我的环境相同，奋斗目标无疑一样，所以，我们的生活态度也极其吻合。我们是在温饱线上挣扎，可我们心心相印。就像博文姐夫妻，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牵手情缘。

每每忆及，我都会对孩子说，那是我今生最美丽的岁月。暑假，她非要去看看，那个村子究竟有什么吸引我，那个男人有什么值得我不惜毁坏自己的名声？陪她走了一遭，了却了她的心愿。

她回来后便放不下了。

做饭席间，博文姐的儿子负责抱柴禾，她的老公主要任务是抽拉风箱，我则帮忙摘菜，清洗。博文姐不但炒了四个黄灿灿的鸡蛋，且亲手擀了几大碗细嫩的面条。女儿吃的津津有味，并说再也没有比那顿更醇香的饭菜了。

院子中央，摆放着绿豆，豇豆，黄花菜。卧室很简单，一张炕，一台十四寸的彩电。墙壁的照片，一家人兴奋的合不拢嘴。女儿说她从没有见过他们笑的这么灿烂，爽朗。时至今日，她终于了解我的眼里藏着的忧郁了！

我说有了钱权，为社会服点小务，就觉得划不来了。不是无聊的调侃，就是无耻的男女性事。我心中的单纯，在下嫁她爸爸的若干年前，就消逝无影了。她说我六十多公斤的体重也是为此而减少的么？

我说和他爸爸谈论不了基金股票，也说不了直销传销，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以前朴素日子的渴望。我的心里，仍然怀着对未来的无限遐想。她问我固守有意义么？我说是没有，可我对她爸爸尽力尽心了！

再次见到博文姐，女儿就惆怅满腹了。我说既然老天让我回不去，那么就坚定地走下去。女儿反问我怎么个走法？

我呵呵一笑。说是把那个村子和那个男人，以及我的梦放飞就无憾了。

她说那我还不得感谢她爸爸，要不是她爸爸给我创造了便利条件，我能这么惬意爽心地写吗？我说已经感激了，以身相许不够吗？

女儿不依不饶，说还要掏心。

心掏了起伏不定的十八年，她是真傻还是我的举动不足以令她信服？

嘟嘟的车声由远而近了，在这无边的夜里，格外刺耳。女儿起身，小跑。

粗心鬼，手电没拿！我追上去，欲大声呼喊。

他的鞋声越来越大，等他进来，我已打好洗脸水，毛巾也捧在手里。

你差劲的很，每次回来先关心吃食。看你妈多呵护我，知道我受不了冷气，赶紧做好后勤工作。他指着熊熊燃烧的火炉，嗔怪女儿。

我妈在思念她的前任男人呢，亏你好心的还给她买了鸡腿。女儿一张嘴，什么话都出来了。

怎么，成心摧垮我和你妈的感情？这孩子，也不挑时候？看看你爸的惨状，现在窝囊在人背后卖血卖命！以为我还是当年哪个趾高气扬的毛头小伙？没听见别人平时称呼我什么绰号？葛铜锁、王满银。她能委屈地做兰花，枣花已经不得了了，还想撵走她？让爸成为孤老头子啊！

女儿面红耳赤地看我，再看我。

我不语，还是盈盈地笑——且从脸上溢到心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