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少时，我不是那种特别惹老师喜爱的孩子，成绩平平，孤僻寡言。只有一次，老师给我的作文打了很高的分数，评语是“有真情实感”。能没有真情实感吗？我写的完全是亲身经历的狗血事件——老爸移情别恋，老妈被逼出走，小三转正鸠占鹊巢，我寄奶奶篱下，夹着尾巴过活。

然而，“小三成精记”被当作范文在课堂上朗读之后，我就成了同学嘲讽的靶子。我蹲在操场一隅无助地哭，老师这才意识到好心做了错事，于是找我那感情丰富、唯独对我没感情的老爸去谈话。老爸的脸色瞬息万变，出了校门就骂我：“家丑不可外扬，小孩子别整天瞎写！”我的个头只能仰视他，可我在心里俯视他：“你少做点丑事，我就没什么可扬了！”

老爸气得没法，但还是托关系给我转了学。新学校的空气很清新，我吃一堑长一智地学会了藏拙，把自己描绘成三口之家里最受宠的小太阳，把童年时的温暖片段翻出来晒晒聊作意淫，惹得同学艳羡不已。

我的武装很成功，成绩更是上升得比神七还快。班主任三番五次想去会会我的伟大父母，我可害怕尖酸刻薄的小三后妈会拿着笤帚疙瘩把老师轰出来，于是明日复明日，一直拖到家长会，干脆拿10块钱雇个中年妇女去冒充老妈，看老师眉开眼笑地拉着赝品推心置腹，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其实，我厕所扔炸弹——发愤图强的背后推手是老妈。我原本是恨她的，面对强敌挥一挥衣袖，连我都不肯带走，这些年更没来看过我一次，有这么当妈的吗？我牢骚数次，奶奶始终默不作声，直到转学前那个暑假，老姨拽我去了个神秘的地方——精神病院。见到n年前被老爸气病的老妈，一个念头在我潮湿得苔藓丛生的心底酝酿：总有一天我会把老妈接回家，挣很多的钱，好好照顾她。

2　

老妈被我接回家那天，比在精神病院时精神好多了。其实，“家”不过是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租的破房子，可老妈的眼睛在昏暗的客厅里大放光芒：“你男朋友呢？听你老姨说你有男朋友了，今天咋没来？”

男朋友？哦，我是在大学时处过一个男朋友，毕业前那小子还单膝跪地向我求过婚，我心乱如麻地说给我三天时间考虑，他说一天也不给，一定要速战速决，拿下我这个有品、有貌、有趣味儿、有正事儿的四有新人，当然，顶要紧的就是去拜见我父母。我惴惴不安地带他到“魔窟”，小三后妈把隔夜的饭菜端出来款待他，老爸抗议她怠慢，后妈还振振有辞：“总比她那个死妈强吧？在精神病院浪费粮食，还不如死了！”老爸的脸风云突变，后妈才悻悻地闭嘴。这回轮到我男朋友犹豫了：“给我三天时间考虑考虑。”我知道没戏了，果然，那小子抱头鼠窜后便玩起了人间蒸发，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我的历史舞台。

细想想，也怨不得那小子，谁愿意接受一个家庭如此复杂的未婚妻？我要是他，恐怕也得考虑几天吧。失恋就失恋，我暂时也不想奢望爱情了，免得再受挫。遇到热心的媒婆，我自感盛情难却，又不想耽误男孩的青春，干脆还是走扮丑路线吧！要么开口就爆料“我爸花心大萝卜，我妈精神不太好，家里掌权的是小三后妈”，结果服务员还没来点餐，相亲对象就惊慌失措地起身告辞。要么就拿个眉笔在脸上胡乱点点儿，大的是黑痣，小的是雀斑，惹得人家过后抱怨媒婆怎么这眼光，给他找了个满天星。要么就把嘴唇涂得通红、脸抹得煞白、眉毛一直画到太阳穴，坐在对面的小伙子忍不住说：“建议你直接戴个万圣节的面具，回去都不用卸妆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3　

我用小丑般的洗具面孔一出接一出地演着杯具，可无论何时都笑得像朵盛开的波斯菊，绝不让人看穿那极富感染力的笑容背后埋藏着多少辛酸。

也许是笑得太灿烂，冷不防惹来一支丘比特神箭。同事小柯死皮赖脸地以男友自居，我也像温水煮青蛙，渐渐迷失在他炽热的眸子里，任凭旁人把这场邂逅编织成唯美的爱情童话。许多次下班，小柯都把我送到楼下，可我从不邀请他上楼坐一坐。我没打算带他去任何一个家，不论是“魔窟”，还是老妈住的出租屋。我是那么贪心和自私，享受着小柯的坦诚，却从不在他面前提及家事，生怕他像前男友那样离我而去。没有结果的爱情，能多享受一天，就多享受一天吧。

那天下班回到家，老妈又不见了。她每隔一段就玩一次失踪，我赶紧联系电台：“能帮我播个寻人启事吗？”那边错愕：“谁丢了？”原来我恍惚间把电话拨到了小柯那儿，他关切的语气让我瞬间崩溃：“我妈……”

我再也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当街暴哭着痛陈家史，小柯的臂膀坚定而温暖。最终，在他的陪伴下，我在街心公园里寻到了出去透气的老妈。

这次，我先下手为强躲开了小柯，只为那份可怜的自尊。小柯在走廊里晃晃悠悠拦住我，压低声音说：“你以为躲过了初一，就一定躲得过十五吗？”

我淡定地微笑：“你想怎么样？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他也笑了，笑得很痞：“你需要！我曾经很纳闷，怎么能有这么完美的女孩呢？闹了半天你是人前笑、人后哭……”

我打断他：“某人哭的样子很难看吧？”

“超难看，但我喜欢，会哭的女人才像我的女人。”他的腔调无赖至极，眼神中却挤满认真。

冰冷的手被小柯紧紧握住的一刹那，我那壁垒森严的双眼，不知不觉又涌出了泪，滚烫滚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