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遇见他的那个六月黄昏，22岁的我穿着33码的高跟凉鞋，在夕阳余晖里散漫地走着，裙裾飘曳，曲线玲珑。他的视线先是落在我赤luo的双脚上，而后一路上移，直至四目相接。据说，这个花痴为了把我的影子从脑中赶走，回去后狂练书法，可没写几笔，就走火入魔地把“捺”看成了高跟鞋。我嘲笑他恋足，他说恋足癖的鼻祖是李白，我说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个小白！

然后，我一直喊他小白。再然后，我做了他的女友，足有10厘米的细高跟鞋妖娆妩媚，正好配合他1米80的身高。转眼秋凉，小白自告奋勇陪我逛街，可我的双脚太袖珍，寻遍了人群熙攘的街区，才选到一双中意的高跟靴子。小白绝口不言苦累，还无限疼爱地为我按摩走痛的脚，在我耳畔轻声细语：“有天娶了你，我会定制一个水晶鞋架，放满33码的高跟鞋……”

“你是在求婚吗？”我嘟起嘴扭头看他，“可是，每次站在你面前，我都觉得自己特别小。何况，我又不是什么美女……”

他索性当街横抱起我：“我是男人，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好。”

我斜乜着他：“咦？怎么听起来像是阅人无数呢？说，你有过几个女人？”

“不记得了。”

“是因为太多了？”

“我对太阳发誓，你是最后一个！”

一番打情骂俏，我笑逐颜开。从对待恋人情史的态度上看，女人似乎远比男人心胸宽广。　

2　

小白拿着两张z字头的火车票在我眼前晃：“赶紧请假，陪我出差！”霸道之后，更有铺天盖地的温柔。在封闭式的双人间卧铺上，他俯身用大号指甲刀细细修剪我的脚趾甲，我早已美得冒泡，还故作无奈：“哎呀！‘[ch*]女剪’都给你了，我还有什么能留给将来的老公呢？”

一句玩笑，他却当了真：“你不相信我们可以天长地久？”

我故意气他：“很难说啊！”

谁知一语成谶。那日，小白在洗浴会馆开了房间，说想“啃猪蹄”，我便风风火火赶过去，穿了会馆特供的崭新睡衣闪亮登场。小白有点疑惑：“原来那套呢？你都换过两套了！”我异常无辜：“超过一个月不来，以前的睡衣就抛弃处理了，得重新买。”

小白在吻上我之前低声嘀咕：“我的怎么从来没抛过呢？”

恋爱中的女人是敏感的，这差别背后，只会有一种可能：小白经常来这里开房！我忽然觉得自己挺笨的，用尽努力也无法令他满足，谁还敢轻信他许诺的那些未来？

小白哪知，我紧闭双目并非是陶醉难当，只是害怕泪水流出来。等我终于忍不住埋在他肩上抽噎时，他还以为我是由于太过激动而气息不均。

我透过朦胧的泪眼看他：“你现在，真的只有我一个女人吗？”

小白愣怔半晌，捉住我的脚默默轻吻着，我又闭上眼，泪流满面。既然是最后一次，就让他吻个够吧！

3　

小白原以为落在脚上的温柔之吻足以消化所有的疑虑，可我辗转查询了那家洗浴会馆的来宾登机表，果然没有错杀。我选择了不辞而别，任凭那些日积月累的好和骤然爆发的伤，夜夜在心底纠缠。

春天里，我平静地接受了恢恢，一个待我尚可、还算顺眼的男孩。只是，他从不陪我逛街，偶尔给我买双鞋，根本不合我的尺码。我不禁暗叹，差距啊！小白，我那恍若隔世的小白，今生今世，还能有那样一个男人，连我的小脚丫都视若珍宝吗？

其间，小白寻我不到，打电话也不见我接，只好发短信苦苦追问，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让我突然冷落他，而我始终不肯透露，生怕他一句貌似合理的狡辩，击垮这辛苦塑造的决绝。这样的男人，断不会为我改变花心的习惯，还不如恢恢来得单纯。

恢恢驾车载我去踏青，回来后竟不见了小白的“遗物”——那个剪脚趾甲专用的大号指甲刀。恢恢怎么都理解不了，我居然为一个破指甲刀大发其飙，他索性扔下一句“神经病”夺门而去。小白的短信接踵而至：“我在z字头的列车上，还是去出差，还是那节车厢，却已物是人非，泪水湿透枕巾……”

放下手机，泪潮汹涌，不知是忘不掉往日的委屈，还是依然挂念着一别经年的小白。

4　

对恢恢越失望，对小白的抵抗力就越差。经历了万千挣扎，终于在他出差归来的站台上见面，小白急切地拥我入怀：“想吃猪蹄。”

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刺目惊心，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结了婚还找我，你到底是爱我，还是只爱我的小脚？”

小白急赤白脸地辩解：“不爱你，我怎么会在火车上触景生情？我哭得老惨了，还瘦了很多，你没发现吗？”

小白的苦肉计准确无误地击穿了我的脆弱，即便明天就要死去，今天也要在他胸前鲜活如初。此刻，整个世界都只有他，他就是整个世界，我自顾自沉醉在自己的颤栗之中，才不管他那怀抱里缱绻过多少女人的嘤咛。

恢恢买了个新指甲刀，和小白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可我对恢恢的感觉，已经远不似从前。九月，这个傻瓜听说我怀孕了，竟欣喜若狂地满足我一切要求，包括逛街。我看中一双美丽高跟鞋，他苦口婆心地劝阻：“为了孩子，忍一忍哦！”我固执地认为他只是心疼钱，到底赌气买下了那双鞋，要穿上它去亲口告诉小白，我确定以及肯定，孩子的父亲是他。然而，小白吓白了脸：“没想到你也这么俗！”

小白的惊恐是我始料未及的。在他下逐客令之前，我悲伤地捂着脸转身跑开，脚下的高跟鞋急促地敲击着楼梯，发出诡异的声响。忽然脚下一扭，我应声倒地，殷红的血液在身下流成小河，我们的孩子，没了。

晕倒之前的最后一刻，我下意识地喊出恢恢的名字，脑中浮现的面孔却是小白，耗尽我全部爱恨的小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