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数得上来的异性朋友只有有限两个。
初中一个,留平头,瘦高个子,数学和英语一级棒。别看我数学不怎么好,语文和政治却是年级第一。我不会解方程式,他再三验算给我看,他写不好作文,我反复帮他改。初三快结束时,他在学校操场的白杨树上刻一行字,此生只为菊飘香,落款留了自己的名字,结果有很长一段时间别人都在议论纷纷地猜测这个菊是谁,我什么也顾不上,冲出学校,眼泪流得“哗哗”的。当时想着要好一生一世的,谁知道逐渐就轻了,淡了,十几年后再见到,已经是两条路上的人了,除了共同的黑白片一样的经历,再也找不到可以维系友情的线索,而那条线索也像蛛丝,风轻轻一吹,就断了。
大学一个,英俊挺拔,像是一颗树,偏偏此君像无事闲愁,柔靡纤巧的新派文人。他不明白世间情事,该出手时就出手,事过之后就收剑入鞘,安静走人。到得毕业,还是没有勇气对我说爱,如今山高水远,见不着面时,却在同学录上留言说是他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费话一堆,理他做甚,我咔咔两声就将他拉进了黑名单。我冷酷到底的姿势犹如当头棒喝,使他立马晓得南北西东,晓得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为谁在原地守上一辈子,他也算一个明白人,自此再也不打搅我。
至此,我身边再也异性朋友。直到进入烟雨红尘杂文编辑组做了杂文掌门人,才有幸结识第三个异性朋友,这个朋友不是别人,正是被我唤作哥们儿的理野。杂文管理对我来说是个新领域,我是摸着石头过河,面对网络高压常常丧失理性判断,于是我开始累,我开始烦,疲于奔命,就像《四世同堂》里的祁老太爷,带领七长八短的一大家子,咳嗽、吵闹、叹气,听人诉苦,判决是非,身不由己。我对理野说,理编,我不行,我很辛苦,我看不来杂文,我怕杂文毁在我手中。理野说,清荷,我看过你的文字,你行,再者说了,有我站在你身后,你怕什么。自那以后,理野常常主动跟我聊他对一些杂文的看法的理解,慢慢地,我开了窍,对杂文非但不怕,反而喜欢了起来。兴趣来时,也写一点杂文,虽然我写得那些文字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杂文,但是,必定有了新的突破。
我和理野的感情随着时间与日俱增,我们聊天,聊天不过瘾时,就通电话,在电话里我们互称哥们。我们在电话里聊天时只有开心,就连要挂电话时说得那声再见也是满满的开心,只到有一日放下电话后,我的心有点患得患失时,我才明白,这个哥们已经深深的驻在了我心里。没有他消息的日子里,我在想,哥们会不会像我这样想他呢?好在我的疑问很快得到了验证,他发短信给我:哥们,几天不见,想你了,甚至有时,我想深夜爬起来跟你喝一场酒。
我笑,我哭!
一霎时,第一次看《俞伯牙和钟子期》的那种心情再次浮现。
我的突变发生在十二岁的那年夏天。有一天,百无聊赖地到一个小书摊看连环画,正巧看到这一本。全身像被一种奇怪的法术罩住了,一遍遍地重翻着,直到黄昏时分,管书摊的老大爷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我的肩,说他要回家吃饭了,我才放下那本书。
那本连环画的题目是:《俞伯牙和钟子期》。纯粹的成人故事,却把艰难提升为单纯,能让我全然领悟。它分明是在说,不管你今后如何重要,总会有一天从热闹中逃亡,孤舟单骑,只想与高山流水对晤。走得远了,也许会遇到一个人,像樵夫,像隐士,像路人,出现在你与高山流水之间,短短几句话,使你大惊失色,引为终生莫逆。但是,天道容不下如此至善至美,你注定会失去他,同时也就失去了你的大半生命。一个无言的起点,指向一个无言的结局,这便是友情。人们无法用其他词汇来表述它的高远和珍罕,只能留住“高山流水”四个字,成为中国文化中强烈而飘渺的共同期待。
那时我当然还不知道这个故事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只知道昨天的小友都已黯然失色,没有一个算得上“知音”。我还没有弹拔出像样的声音,何来知音?如果是知音,怎么可能舍却苍茫云水间的苦苦寻找,正巧降落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的班级?这些疑问,使我第一次认真地抬起头来,迷惑地注视街道和人群。
差不多注视了整整二十年,我才有幸能寻得共抚七衔琴的知音……
所以,我笑,我哭。
昨天,你快速得拥抱我一下,然后分开,你笑着说,哥们,放心,我不会消失的,我一直陪着你走。你的眼睛里是一尘不染的清澈和平和,就像新年新房的新窗,敞亮干净,在浩茫的月光散发着干净温润明亮的光泽,让人神往。
哥们,你真像一颗树,我爱上了这颗树了。别的树和你相比,有的太粗了,有的太细,有的树冠形状不整,像街头混混,没有正形,有的又太拘谨,抱着肩笔直地往天上钻。统统没有你大方、自然、安详、深沉。
你可不同。从小到大,经风历雨,雪压霜欺,仍旧很安静地站在这里。愁么?好像不多。这样的体态,这样的身形,这样沉默安详的姿势,这样的秋凉模样,真是套谁都套不上。
如果你未婚,我未嫁,那么,我会爱上你的吧(偷笑一下)。你呢?会爱上我么?(嘿嘿,不能做答),不过,你爱不爱我都不重要,我知道你会和我读书,和我喝酒的吧?
当然,即便读书,你也不会读琼瑶吧?你会读大江东去。
也会喝酒,如果你有钱,我们就坐在阔气的酒廊里喝,就喝女儿红吧,正喝着酒时,看见有一个年老乞丐在窗外,你拉住我的手说,哥们,走吧。你走了出来,轻轻弯腰,放一枚钱币在里面。然后站起来,走过去了,再回头来看,我从你眼里读到了凄然。
如果你没有钱,还是会喝酒的,就喝自家酿得米酒吧,粗布衣衫,箪食瓢饮,也不妨碍我们坐在庭院里看梅蕊初绽。
哥们,你未必英俊得逼人眼,却内里的气度动人心,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样的你,我一定会爱上,一定。
-全文完-
▷ 进入静月清荷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