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爸为了我的学习成绩可谓操碎了心,三天两头请我们班主任吃饭,求他务必把我的学习成绩搞上去。
刚开始我们班主任还信心在握,势如破竹,后来逐渐后劲不足,我的学习成绩毫无起色不说,反而不断后退。老爸再请我们班主任吃饭时,班主任开始犹豫了,一改当初的信誓旦旦,变得支支吾吾,推三阻四,好不爽快。即使应邀去吃饭,班主任也会反复强调,自己抓的很紧,自己已经尽力了,是我扶不上墙,不能怨他。老爸会尴尬的笑笑,求他一定得狠抓我的学习。
我们班主任已经尽力了,这个我可以证明。班主任对我的要求一直很严厉。他会亲自给我布置作业,加大我的工作量,他会时不时把我喊进办公室,提问我几段需要背诵的内容,任何科目他都查。我们学校每间教室都装有摄像头,班主任总是单独把摄像定格在我身上,无限倍放大,对我上课时的行径可谓了如指掌。到了后期,我几乎不在教室上课,我蹲在办公室,大声背诵书本内容。班主任手摸着光滑的鼠标,熟练地操纵着一个叫热血篮球的游戏,并不时冲我踹上几脚。电脑屏幕推出的深紫色光线,染得他活像一个魔鬼。
一切的武力办法都无法挽救一个颓废的青年,班主任意识到这一点后,开始对我说服教育,我会这么和他理论:
“学习的目的是吸取一切能够使人心灵更成熟的东西,是值得耗其一生的执着追求,无所谓上课下课,也无所谓初中、高中、大学这三重门。教育的目的是把不行的人不对的人不好的人教好,而不是考试排名,人为地分出三六九等,对于落后分子,一身西装为人师表的正人君子再去启发激励重点培养武力鞭策,你觉得对吗?”
每每这时,班主任会不说话,我们英语老师会说,别的不用你考虑,你先把英语成绩提上去,将来肯定用得着。
我回应:“也就是考试的时候用得着,你们只教我们怎么做英语试题,又不教我们怎么说英语,光做题有什么用啊?对!考试能用。每次看到电视上或者报纸上说一些老头或小孩都能学会说英语,别提我有多自卑了,说英语不难啊!”
语文老师看我们谈得很欢,她也会加入我们谈话:“同学,看你口才还行,你语文怎么样啊?”
我告诉我们语文老师,之前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说的是一个作者的某篇文章有幸改编为高考试题中的阅读理解,作者高兴之余解答了一遍,结果15分为满分的试题他只得了一分。作者不解:不可能啊,我自己写的文章我不知道?!我意在告诉我们语文老师,语文的弱智程度,我们只需领会出题人的意图即可,无所谓真正读懂文章。谁知语文老师不再跟我说话,英语老师也不再搭腔,我觉得是在自讨没趣。
我们班主任语重心长的教育我,这是现实,你改变不了什么,你能做的就是适应现实,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
我反驳:难道我不能说句实话吗,要是我们生在清朝,是不是只能向八股文进军啊?
班主任也不再说话,办公室一下子安静起来。我知道,不是我说服了他们,而是他们笑我脑子有病。这是发自心底的无声嘲笑。
2
小时候,在我对金色童年的概念还模糊不清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在田野在空旷的草地在布满密密麻麻果子的老树林里嬉戏,追逐打闹。
有一次,我枕着茁壮的老树根睡着了,记忆里没有出现当时的季节,只是记得我还有事没做完。
苹果砸在了头上,把我砸醒了。起身环顾四周,已是迟暮的天色,同来的伙伴都已经回家了,我捡起地上那个跟我额头亲密接触过的苹果,陷入沉思。
老爸一巴掌把我打醒,口中振振有词:都几点了你还不回家,功课做完了吗?我顿时醒悟,我就说我还有事没做完。根据老爸当时的脸色我断定,我又做错事了。父母生我养我,花钱供我上学,可我放学不按时回家做功课,这真是伤天害理啊!我捡起书包,跟老爸一道回家,手中攥着那个有点凹陷的苹果,一路走一路思考。
老爸看出我有些心不在焉,冲我腰身踹了一脚,我一个踉跄,差点晃倒。没等回过神,老爸又补了一脚,我就这么晃晃悠悠走了一路。
第二天到学校,我还在考虑那个苹果的事,我不断地抛铅笔刀,抛起、落下、抛起、落下……我估计功课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老师发现我在课堂上的异常之后,叫我爸到学校,告诉我爸:孩子不适合学习。觉得我脑子有病,大概是弱智。我爸从那时起就把我打入差生的行列,请家教,周六周日让我到少年宫辅导,到处打听人家的孩子是怎么考上大学的,总之,这些年了,没一天我过得开心。
后来的后来,我一次又一次劝自己融入这个圈子,适应这个环境,我努力让自己沦为学习的机器,周密精致,高速运转;我看人时两眼浑浊,不再思考当初关于苹果的那个问题,尽管我的学习成绩毫无起色。
也是罪有应得,在我知道了世界上有牛顿定律、地心引力这回事之后,本人平生第一次运用逆向思维:到底不行的那个是我还是应试教育?
答案一目了然。
3
那次谈话之后,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展着。这个社会没有因为我的怨言做任何妥协。我还是那个值得特殊对待的差生,班主任还是会严厉要求我学习,还是会给我加大工作量,我见到人时还是会自卑得抬不起头。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我快速收拾好书包,离开学校。
后勤部的烟囱上方挂着硕大的追光灯,灯光在学校院墙上来回巡梭,防止高年级的住宿生夜间翻墙出去上网,我背着比自己还重的书包离开这里时,竟有离开监狱的感觉。
踏出校门的那一刻,一阵劫后余生的*感不容置疑的射遍全身。校门前的大街上设有路障,禁止车辆从这儿经过,以免影响孩子们的学习质量。其实我很佩服我们校长可以不遗余力的发扬这种小中见大的精神。
回到家,我趴在台灯前写着作业,写着写着,好像是过了很长时间,也好像只有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累,身心俱疲,抬头看看闹钟,已是凌晨4点钟,书桌上还有两科作业没写,一时哭笑不得。
再次埋进题海,一个猛子扎进去潜伏很长时间以后浮上来,紧接着抱着书包飞奔上学。大概5点多一些,能见度不高,周边浮沉着低调的暗灰。跑着跑着,让路障绊倒。
我双手捧着书包拍地上了,再也不想起来,周身似方才通过强电,求生欲望有些虚弱,下巴是唯一的支撑点。我的双腿倒挂在高达30cm的路障上。
身边有学生陆续经过,他们以趴在地上的先人为鉴,都巧妙的避开了路障。有些好事者会驻足不前,仔细观望,活像《药》里等着看杀头的“鸭脖子”,一边看一边指手画脚。我抬起头看看他们,下巴上的破洞汩汩往外冒血,我再次觉得有些累,疲倦闷在眼中翻江倒海。慢慢的,我合上眼。
醒来时,天已大亮。我以为我死了呢。下巴的伤口处粘着泥土与血液的混合物。我轻轻地撕下泥土,这个动作却惹恼了那些黏在一起救死扶伤舍生取义的血小板,血液再次汹涌而出。疼痛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我扯起校服上明晃晃的胸卡,看到了磨烂了的下巴尖以及暗青色的骨头。
我到教室时,第一节早自习还未下课。我捂住伤口慢吞吞的走进去,我们班主任三令五申不能上课迟到,这一次我算是犯了死罪。
班主任冲到我面前,飞起一脚,稳稳的踹在我两腿中间的裆部,我捂住下体,欲罢不能。然后班主任过去扶我,我站稳后,班主任后退两步,腰马合一,一脚把我从讲台前踢到第三个窗口直到后门,后门开了,我摔到走廊上。
打完人之后,我们班主任语重心长的教育了我一通,对于黏满泥土的下巴,也委实嘘寒问暖了一番。这样也算是在同学面前杀一儆百,看看以后谁还敢迟到。
太累了,我趴在课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看见了“幸福快乐”。幸福快乐在岸上,麻木不仁的人在海底,只知道该要做点什么便已脱离了模糊不清的梦境,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站在课桌上挥舞着翅膀。底下的同学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撒手人寰。
4
班主任给我爸打电话,说孩子有病,真的不适合再读书了。建议我去医院检查,并把我在课桌上张牙舞爪的丑态,通过教室的摄像头录了下来,亲自交给我爸。
回到家,下巴仍是血淋淋的,不断有新鲜血液向外补充。我左手握着纸巾轻拭伤口。
老爸这时应该和我们老师吃饭去了。我想象着老爸醉酒回来后对我的“恨铁不成钢”,一脚把我送到后墙根,我贴着墙滑下来,瘫坐在地上,老爸顺势揪住我大面积的头发苦口婆心给我讲一系列的大道理……
想着想着,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我跑进房间,掏空书包,潦草的塞进一些衣物,只有衣物而已,然后准备远走高飞。
路过客厅,瞥见沙发上那盘能证明我有精神病的我们班主任亲自录制的带子,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究竟做过什么。
带子塞进录像机之后,我一眼就认出了视频里那个呆板麻木腐朽严重自我怀疑甚至有些狡猾的小子,他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
由于教室里摄影设备陈旧、古老,感觉是在深海中拍摄的。一群经过应试教育驯化的精英埋在海底,面无血色。南边窗口有阳光摔进的光线,齐头并进的填充到室内。总体感觉,这是佛光在普度众生。
视频中那个狡猾的小子伸直胳膊蜷缩着腿,然后一跃而起,眯着眼睛在房间里游泳,时不时去触碰那些来自窗外的佛光。
我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的“幸福快乐”与埋在海底的我。“幸福快乐”在岸上,浮上去,浮上去就看见了。
视频中我一只脚踩住凳子另一只脚踏上了课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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