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冬日里,凄恻的寒风正冷酷地呼啦着,全然不顾及那班附庸风雅者吟花弄月的矫柔造作。不待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姗姗离去,鹅毛般的大雪又倏忽而至。与小资情调的欲语还休截然不同,纷飞大雪“大江东去”的豪迈特质,让我在“造化伟力无边”的彷徨里惶惑不已。其时,我正冒雪踯躅于上班途中。
记得名著中曾经描述过“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禅境,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种虚幻。然而,当我迈动双腿,以原生态的方式在赤luo裸的大自然里急匆匆地行进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那种白茫茫的澄澈心境,早已超越了传说和传奇。“上班族,上学族,倒腾族,族族争先;私家车,出租车,公交车,车车装熊。”在宽阔大道上的摩肩接踵里,不由人不想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真谛来。那么,这种物化的喧嚣,这种俗世的浮躁,其指向究竟为何呢?
于是,正作哲思状的我,就突然回忆起往昔寒假里“卑微的种种幸福”来,尽管寒风依然凛冽,雪花依然肆虐。
“一火一炉一电视,一书一床一懒觉。”严冬里,往常似乎简单之至的几桩事情,如今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被提上“品质生活”的高度,乃至于教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鸡栖于榯,日之夕矣,羊牛下括”的那种懒散和随意来。
总记得在冰天雪地、寒风凛冽的日子里,我才始起床,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衣着裤,复飞一般冲到楼下,以极度粗放的方式胡乱洗漱毕,不顾脑袋上仍歪七扭八的头发,便直奔火炉而去。那时节,怕没有比这一炉火更让人感到惬意的。因了在“快烤火、好烤火”上有“先烤一步、快烤一拍”的意识,所以在“烤舒服一点、烤到位一点”上我总能处于领先的位置,成为其他家庭成员效仿的榜样。特别值得称道的是,我围坐火炉的“卡位”意识很强,善于发挥在烤火上“独当一面”的能力,往往一个“大马金刀”,就占据了整个火炉空间的三分之一强。而且我对室内炭火温度的要求总是“精益求精”,“不求更好,但求更好”:但凡火炉表面上的炭灰稍有点厚度,对烤火温度稍有点影响,便会抓起小火铲拨弄,让红色的炭火裸露出来。此举往往引起母亲的非议,不时对我进行一番“烧炭很艰辛,用炭须节约”的思想教育。每到这个时候,我总会不以为然地弯弯嘴角:要说艰辛,比得过《烧炭翁》里的“两鬓苍苍十指黑”么?所以,在烤火的豪放和“不拘小节”上,我一直我行我素。当然了,伴随烤火的自由自在、率性而为,也有些许不美之处:一是斑斑驳驳。由于我经常性在火炉旁“独霸一方”,且与炭火之间的空间距离总是在“近些近些再近些”的指导思想下,不断尝试承受范围的突破,久而久之,两腿的裸露部分,特别是脚踝一段,便“勃然变了颜色”,显出与众不同的酱紫色来,构成“印记——烤火故事”的一幅斑驳图景来。二是灰头土脸。因我烤火的坐姿类似于母鸡抱窝,再兼撩拨炭火的勤快,所以等我从火炉旁起身的时候,头发、衣裤等总是会蒙上许多灰尘,到室外稍一拍打,便会呈“纷纷扬扬”状,担负为我洗涤衣物任务的母亲因此凭空增添了许多负担,所以很是不满,经常要唠叨几句,好在仅此而已,末了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勤快洗涤,也因此不断地培育着我“懒惰”、“任性”的品性(对于这一点,是我成家之后在老婆的严厉呵斥和循循善诱下一点点地领悟出来的)。在记忆里,那个时候我总在外冷内暖的反差里惬意,总在懒散休闲的随意里逾越,虽然一个半天下来,除了浏览了一通电视,吃了一通零食,灌了一通茶水,似乎什么都没干,但那种放松的心境,却总是那么美妙,那么令人神往。
到了下午时分,温度往往会有所回升,于是火炉的魅力便自然消减,尽管有时也会围坐一番以作点缀。这个时候,瞌睡虫便会大发淫威。在“哈欠连天”的夸张里,我便顺理成章地丢下一句:“哎,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总是睡不醒呢?”然后,便汲拉着拖鞋,慢条斯理地上楼去补觉。可真的等到钻入被窝以后,却发现困意并不怎么浓烈。有时候我也会狐疑,这到底是咋回事呢?后来,还是老婆替我就当时的心理生理状态作了深刻分析:无他,两词概括耳!乃“求鲜”、“偷懒”也。“求鲜”者,半天烤火已基本满足取暖需求,况以单一方式持续之,易生感觉疲劳,非变化套路不足以保持新鲜感,而转变取暖场地即是其中选择之一也。“偷懒”者,寒假正是春节前后的黄金时代,但凡有心,各类家务活俯拾皆是,只是迷恋于休息时间的放松状态,下意识地作一种逃避罢了。老婆的分析鞭辟入里,有很强的指导性、针对性、操作性,让正在“热火朝天”地洗碗的我“欢天喜地”地频频颔首,直如孙悟空听取菩提老祖的说法得了真味一般。按下此言不表,总之在欲睡而实不困的状态下,倚靠在床头看书便成为一种极好的选择。那时候刚走上工作岗位不久,正经历由“消费者”往“生产者”的嬗变,突然有了可供自己支配的“相当数量”的人民币(尽管只二三百每月,刨去上交家里的整钱,也就几十元而已,但相对于读书时一季度才几十元的生活费而言,已是相当之多了),于是暂时还“单纯而精神”的我,就把赴县城新华书店购书当做一大乐趣和爱好了。书不贵,多在5——10元之间,一套四卷本的《毛选》也就30元上下。也就在那几年,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添置了五花八门的百余本书:《毛选》、《邓选》、《红星照耀中国》的政治豪迈,《唐诗》、《宋词》、《元曲》的古典婉约,《废都》、《丰乳肥臀》的恣意张扬,《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的天马行空,不一而足,显得斑斓多资。随意翻扯一本,在暖暖的被窝里与文字作着沟通和对话,其感觉是如许之美。也有因此而真的犯困的时候,那就顺其自然,任由自己做起清秋大梦来。等到睡醒时分,往往暮色已现。再赖床片刻,便会从楼下传来母亲吆喝吃饭的声音。“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现在回想起来,很多时候,百无聊赖何尝不是对快节奏高强度大压力的一种修正、补充乃至一种反动呢?
现如今,在“谋出息”的心理驱使下,我从乡下进了城镇,从学校进了机关。可是,感知了华灯绽放的绚丽,但失却了明月别枝的静谧;经历了策马扬鞭自奋蹄的匆忙,但失却了踏花归去马蹄香的从容。面对日复一日的忙碌、局促和单调,我的惘然潜滋暗长,居然不合时宜地生出“忽见陌头柳梢色,悔叫夫婿觅封侯”的情绪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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