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骄阳似火的夏天，我16岁，他17岁。多少个晨晨昏昏，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架上，静静望天边的浮云，不知不觉羞红了脸。年少的情怀，用不着太多华丽的词藻去表白，四目相对间，就能了然于心。

夏日的暴雨来得凶猛，他拼命蹬着脚踏，怎奈路太滑，在一个拐角，连车带人悲惨地跌倒在地。我的膝盖血流如注，眼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浑身冻得瑟瑟发抖，他索性脱下衬衫裹在我身上：“别怕，有我呢！”

我们所在的重点高中，视早恋为洪水猛兽，放学路上情深深雨蒙蒙的一幕，被演绎成不同的版本流传着，老师也虎着脸告诫我们洁身自爱，就差没五花大绑浸猪笼了。

事实上，我们根本就不曾有过太多肌肤之亲，就连偶尔一个亲吻都是轻轻浅浅的，像是怕打破精美易碎的水晶。然而，人言可畏，流言压得我喘不过气，再见他便远远躲开，甚至恨他不小心，将我的乖乖女形象毁于一旦。

又是在放学路上，他把自行车一横：“躲什么躲？瞧你走路那个费劲，上来吧，不会再摔了！别怕，有我呢！”我倔强地别过头：“哼，就是有你，我才怕呢！”说罢，甩着高傲的马尾辫，拖着膝盖上隐隐作痛的伤疤，一瘸一拐地走出他的视线。

他的教室在我楼上，放学时间也比我晚了，平时相遇的机会并不多，可他每天都给我写信倾吐那份关注，字字句句由眼入心，而我只能用力压下心海中起伏的波澜，假装视而不见。

他毕业前的最后一封信写得极为简短：“如果你心里还有我，就请在放学路上的第十棵树下等着我。”那封信鬼使神差地姗姗来迟时，他早已心灰意冷，填报了外地的大学。我心痛至极，转念想，或许是天意捉弄吧，茫茫人海里，我们青涩的初恋注定从夏天开始，在夏天再来时夭折。　

2　

自此天各一方。行云流水的岁月里，有过几段风花雪月，也有过五光十色的诱惑，在黑夜中穿行而过，徒留几许怅惘在心头。只是没料到，7年后的夏日黄昏，我竟在重游母校时意外撞见他。彼此的样貌完全不像7年前了，他的交通工具也从破自行车换成了电动车，只有凝眸之间的眼神，还闪烁着当年未了的情愫。

这一次，再没有人能阻止我们相爱了。他仿佛要把多年欠下的宠爱统统补偿给我，自己从不吃水果，却在路过水果店时特地买六个苹果回来，很精心地把苹果皮削成一条延绵不断的曲线，一口一口喂我吃苹果。这真是幸福四溢的时刻，他一连削了三个：“要幸福，就幸福到底吧！”我羞涩地抬头看他的眼：“说一句我爱你，需要三个苹果的能量，你想听吗？”他坏坏地低下头：“想，但更想这个。”三个苹果的能量，在深情的拥吻中熊熊燃烧。

再到他家已是一星期后，他拉开抽屉，里面赫然躺着三个苹果。“给你买的，一定要让你全部吃完。不藏起来，会被我那些狐朋狗友吃了的。”苹果已经变得有些“面”了，我调侃说更适合没牙的老太太吃，他的承诺随之而来：“有一天等你没牙的时候，我就买这样的苹果喂你吃。”

我在果香中长醉不醒，死党撇着嘴不以为然：“要是有个男的这样，我会觉得他很小气。苹果被人吃了又怎样？再买几个好了，还藏起来！”我的注解与他如出一辙：“那不行，我的就是我的，必须原装货，不能让别人吃，也不能换新的。”

死党一声叹息：“唉！难怪你兜兜转转又回到他身边。”是啊，只有他能纵容我的矫情。当年的自行车早已不在，他都会想方设法租到一辆长相酷似的，载着我从母校回家，重温当年的温暖，我所认识的男人，还有谁能这样呢？　

3　

他的27岁生日，我神秘兮兮地捧出礼物——一盏装饰灯，上面一大一小两个红苹果深情对视着，大的是他，小的是我。他眼中感动爆满，却又艰难地做了一个决定：“我准备到华东总公司去，薪水是现在的好几倍。”

我的眼顿时结了冰：“你把前程铺设得无比完美，只是没把我设计进去，对不对？”

他拥住我试图解释：“我就是想让你过得更好，不再重复父辈的贫穷，因为没钱而受委屈。”

“我在你眼中就那么物质？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你明白吗？你一走了之，让我怎么办？”他只是把我抱得更紧：“别怕，有我呢！”我疯狂捶打着他壮硕的肩，泪飞顿作倾盆雨。

送他离开千里之外，我孤枕难眠。他用细碎的关怀抚慰我的落寞，可我还是日渐憔悴，分手两个字，终于在长途电话里清晰地吐出。

我以前女友的身份与他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络，却在听说他病倒时忍不住风尘仆仆地赶去探望。他靠在逼仄小屋的简陋木床上为我削苹果，我心酸地嗔怪：“到底谁是病号啊？”他把视线转移到床头的红苹果装饰灯上：“每天晚上，都是它陪伴着我，温暖柔和不刺眼，就像你在身边的感觉。”

心底最脆弱的部分被他一举击中，我用力咽下口中塞得满满的苹果，无语凝噎。目睹过太多的悲欢离合，我越发怀念那些逝去的纯真年代，只有他能陪着我将纯真进行到底，谁能说放就放下呢？

他专注地看着我，就连锋利的水果刀划破了手指都浑然不觉。我抢下滴血的苹果，吮着他的手指撒娇：“我们的血肉都长在一块儿了，不许你再离开我！”

他哭笑不得：“麻烦你搞清楚，是谁离开谁啊？”又认真地看我：“跟着我真的很苦，你不怕吗？”

这回我变得勇敢了：“不怕，有你呢！我明天就回去辞职，到你身边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