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滴砸在窗外田田荷塘上,发出扑扑的闷响,随之升起的密密水雾很快笼罩了片片碧绿,朦胧了点点嫣红。夏雨总是这样让人猝不胜防,就像你一样,在这个静静的午后,猝不胜防地走进我的心绪。我仿佛看见你挽着裤脚,光着脚丫,头顶一片硕大的荷叶,向我招手:“快来,我们踏雨去!”
我的心就像一片桑叶,正被蚕儿一点一点地吞噬,一种带着寒意的痛楚从心底衍生,像电流一样传遍了我全身的每一个神经元。我赶紧翻出李进的唱片,一首我想听爱听又怕听的歌在屋里回荡起来:“你在他乡还好吗?是否还会想起从前,你在他乡还好吗?是否有了太多改变……”在这个夏雨潇潇的午后,你是否和我一样,心绪飞进了如歌的往事……
从小我就是文静的女孩,而你则是典型的疯丫头,但这并不影响我们成为最好的朋友。你像男孩一样上树捉蝉,下河摸鱼,我像一只跟屁虫,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春天,村后山头成片成片的“吊茄子”熟了的时候,你带着我满山疯跑,那种紫黑晶亮、又酸又甜的野果让我们撑得直打嗝儿。当我们张着紫黑紫黑的嘴,带着满身紫黑紫黑的渍回到家时,做老师的母亲总是不住地埋怨:“又跟着敏儿到哪里疯去了,看你都成紫巫婆了。敏儿她妈也是的,好端的一个丫头,怎么养得跟个小子似的。”
紫云英开满原野的时候,我们总爱坐在那片紫色的云霞上编花环,这时你方显露出你的女儿本色,才会流露出内心深处最最柔软的女儿情怀。你编的花环玲珑精巧,有大有小,可以戴在头上,可以挂在脖子上,还可以套在手腕上,我们装饰得就像紫色的公主,你总是端祥着我说:“虹儿,你真是漂亮极了,哪个男人娶了你还不美死了。”我也说:“哪个男人娶了你还不一样美死了。”你的脸上飞起两朵红晕,羞得艳若桃花,你说:“我是不能做新嫁娘的,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他们要我支撑门户。”我明白了,为什么你会像个小子 ,敢作敢为,原来你是要支撑门户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从小就懂得要支撑门户的你,为了一段邂逅的爱情,抛下泪眼婆娑的父母,义无反顾地远嫁他乡。那个细雨霏霏的春天,当载着你和你的嫁妆的新娘车在我的挥手作别中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峰回路转中,我的心就像全被掏空了,没着没落,而这时,街头巷尾正风靡光头李进的那首《你在他乡还好吗》:
说过的话
已说过千遍万遍
无法说出的感觉飘在雨里面
当泪水模糊视线
我发现你已不见
……
在那心雨飘飞的日子,读你的来信是最开心的事。每当看到你那桀骜不驯的字体,心底的快乐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飞升上来,舞动着轻盈透明的翅膀。我分享你乍初来到一座城市的惊喜与兴奋,分担你远离故乡挚友的孤独与无奈,当然,更多的是听你娓娓叙述你的爱情轶事。
渐渐地,我发现,你的来信不再有从前行云流水般的文字,也不再有俏笑盈盈的娇媚和小鸟依人的柔情.我总觉得你在努力经营你的爱情,我说出我的担忧,可你总是回避实质性的问题。我无数次对着山的那边叨念:你在他乡还好吗?
终于,那个男人无可挽留的脚步打碎了你心中笃信不变的爱情童话,你所有的梦想在一个冰冷的冬日化为冰冷的灰烬,就像一颗璀灿的流星划过天空没留下一点痕迹.你带着累累的伤痕回来了,我认为你会把痛苦的回忆连同死去的爱情一起埋葬在那座城市,可你还是选择漂泊,而且将携带着你年老的父母一起漂泊在那个给你带来无尽痛苦的异乡.
我知道,任何语言都无法挽留你,就像你用尽柔情也无法挽留那个男人一样.我们喝了一整天的茶,相对无言,只看茶叶在沸水的冲泡下浮浮沉沉.直到留在唇边的茶香渐渐变淡,直到握在手中的温暖渐渐变冷,我知道,再见也许已是不能.
你势单力薄地在异乡打拼,我满怀虔诚地在故乡祈祷.三年后,身心疲惫的你终于找到了一方宁静的港湾.我们都装了电话,而信却像秋天树枝上的叶,一天比天少.我们都不富有,无法支付昂贵的长话费,以至每次通话都不能尽兴.后来你儿子出世了,我们的通话常常被他的哭闹声打断.再后来,你和所有的城里人一样,忙炒股,忙兼职,忙置业.每次通话,我仿佛听到你匆匆的脚步声,听到你说.“没事了吧,没事再联系.”我总是心慌意乱,满脸歉然.我不敢再联系,也许一次闲聊你就会错失良机,也许分秒之间会有上万元的收入,友谊有这么沉甸甸么?
多少次暑假,我都抑制住要去看你的冲动.岁月在我们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多年的离别,我不知道我们能否接受彼此的改变.不见也罢,就让一段真情永远停泊在我们的心灵深处.
可是,不再相见,并不一定等于别离;不再联系,也并不一定等于忘记.在每一个云淡风轻的午后,在每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你都会悄然而至,触动我往日的情怀.
“……电话那头习惯的问候,对我可是一种敷衍……”,今天,我又在听这首让我心痛不已的歌,我无法抑制对你的思念,一如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我拔通了你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你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竟无语凝噎,半晌才说:“你在他乡还好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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