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先闭上眼睛,然后把头抬起来,抬起来,再抬高一点,好了,一、二、三,慢慢睁开眼睛……你看到什么了?” 小时候,我常常和自己玩这个游戏,心里默数着每个步骤。在瞬息万变的世界,每一次抬头,眼里的风景,总是另一种画面,除了记忆,好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将过目的风景留下。
还记得那个黄昏,却回忆不起那人的模样,只有那画面叫人难忘:他踏着夕阳的余晖,沐浴在炊烟袅绕的乡路上,悠扬的歌声跟着他的步伐,在青石阶上曲回婉转,肩上的锄头还残留着泥土的清香,颇有“带月荷锄归”的闲适意境。那时,我会悄悄地仰望,沿着那歌声飘来的方向,我想,这美妙,大概是从神仙居里飘来的,是上天送给这祥和世界的礼物,所以陶醉的又怎能只他一个?我也会以自己的方式去欣赏,于是,我坐在门槛上,俯首摇晃,仿佛自己摇曳在外婆的怀抱那般,嘴角沾满了幸福的味道,甜甜的……
而时间呢?像是一个比我还顽皮的小孩,趁着在我这一俯一仰之间,悄悄地,穿越了那被我忽略的领地,再也没有回头。于是我只好告别了春花烂漫的时节,又目送盛夏萤火的离去,眼前这秋季,已然凋谢殆尽,寒冬的脚步越来越近,耐不住这凄凉与萧条,候鸟那振翅欲飞的模样,从遥远的地方,转到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当灵动的羽翼在耳畔划过,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抬头仰望,顺着它们飞翔的方向,仿佛可以看到:在洒满阳光的大地上,倦飞的鸟儿们迈着高雅的步伐,悠闲地走着,风掠过大地,带来了亲切的问候,轻抚着疲惫的羽翼,卸去了那一路的风尘仆仆,抖擞抖擞精神,去开启生命的另一个章节。那时的我,因为仰望与想象,对翅膀有了无限的渴望,所以常常奔跑,以最快的速度,想赶上它们迁徙的队伍,可是多年来,候鸟在头顶上南迁北徙几度,我却一度一动不动,在原地,看着它们飞来飞去,慢慢地,也不再去追逐它们的踪迹,却开始享受仰望它们的身影,在视线的尽头,挥一挥手,道声:珍重,再见……然后开始另一轮的等待。
儿时的我,单纯的抬头、仰望,心里倒映的画面便是映入眼帘的风景,或凝滞或流动,虽然偶尔也会有想象与渴望,但一路的行走,总有俯首的时候,一路的风景,难免也有被错过的时候,于是,一股莫名的感伤涌上心头,还来不及闪躲,便已占据了心灵的每个角落。这种心情就像是站在南半球的一隅,抬头,在漫无边际的宇宙里寻觅北极星的踪影,然后恍然明白:这个世界,没有那片海洋,能够倒映出那美丽,它就像是一个传说,不管站在哪个角度,以怎样的姿态去仰望,它始终在你目光无法触及的距离,所有的美,显得那样遥不可及,于是,那感怀的情绪便油然而生。这使我忽然想起《荒野无灯》里的那情节:他说,他时常想象自己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夜里穿行于荒野深处,他还说,他不怕这荒野漫漫,只怕在这漫漫荒野之中,没有一盏可以呼唤他回家的灯。是的,我们可以无惧路途的艰险,但我们会害怕在这旅途中找不到回归的方向,迷失自己,错过那短暂年华里的美好。
于是,仰望在这个年纪似乎又多了一份意义,于是,我们开始在仰望中寻找希望。在阳光灿烂的时候,窜进一条林荫小道,仰望,生命闪烁着它奇异的光芒;在繁星满天的夜里,躺在一片寂寥的大地上,仰望,黎明的曙光迈着它的步伐;于是,就这样,仰望着,仰望着,直到眼角有了光亮,直到心又找到了方向,无论黑夜将是怎样的漫长,我也不再彷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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