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于图书馆偶得郁达夫之怀旧之作，心中亲切之感顿生，儿时的琐事竟如粒粒珍珠在眼前滚动，我不禁搁下学习的重担，弓腰将这粒粒珍珠串起，以解一时之亢奋。

甲子年端午节后十二天,我匆匆地从母亲的羊水中爬了出来，急切地要将我的亲人，土地一览而尽。那时的姐姐一定是傻傻地看着母亲分娩时的痛苦，好奇地等待着弟弟或妹妹的降生；父亲只一个劲地在门外且走且停；奶奶呢，则掂着小脚跑进跑出；哦，还有爷爷呢？爷爷当时还在他县赶场，对小孙子的出生还不知情，但我知道他等这个孙子肯定是很长时间了。待爷爷左手拎个镰刀，右手捏个袋子，腰间别个玛瑙烟锅，眼上挂个石头镜，兜里揣着那几个汗水钱踏入村子时，便有几个老伙计跑上去讨酒喝，爷爷自然是慷慨解囊了。奶奶当然就又在厨房里忙着炒菜啊，烙饼啊，心里肯定是说不出的高兴。接着爷爷屋里便是一阵划拳声、劝酒声、恭喜声、笑声、碰杯声的交织。母亲告诉我，我满月那天就更热闹了，喝的三爷吐天喷地，喝的老爷哭爹喊娘，喝的八爷爬起跌倒，反正都醉了，醉的很沉。爷爷自然是喝了不少酒，父亲当然是敬了不少酒，奶奶肯定在跟其他妇女们讲我是如何地举者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乱抓，如何地整晚不睡哭叫个不停，如何地吃奶蛮劲十足，好像母亲生的是双胞胎或者还捡了一个，云云。姐姐则等会带小朋友进去看她的小弟弟，等会又出去疯跑疯玩，一会呢，你又发现她在爷爷旁边讨东西吃……

好像我的降生给家里带来了好运，接连几年都是丰收年，我自然就不用去担心吃穿，而是整日地与伙伴们玩“警察抓小偷”、“包青天审案”、“老鹰抓小鸡”之类的游戏。我记得每每玩起“警察抓小偷”，姐姐往往都是总指挥，并且担任警察头头，我自然是不安于当个小喽罗的，姐姐才不会去惹这个小家伙，索性让我担任个二把手，但充其量是个闲职，没有什么实权。但要玩起“包青天审案”，我理所当然地成了“包青天”，因为我记电视台词最准了，而且表演的到位。这样我便随便任命手下了，这时“受贿行贿”的事肯定再所难免，要是审起案来，虽俨然一副青天的样子，但经手的错案冤案却也不少。

在大人们的眼里我委实是个“活宝”。夏忙时，大人们都无暇顾我，大伯就在麦场上画一个圈，让我呆里边不准乱跑。我竟然就听大伯的，会在里边一呆就是大半天，但确实给家里人减少了不少麻烦。至今想来，颇觉好笑，大伯对我的爱我是无法忘记的，那也许就是我为何听他的吧。大妈和大伯一样，对我和姐姐也是倍爱有加，常常留一些好吃的给我们，还给我讲西安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大。那时，我是多么多么想去西安啊！西安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咋就那么好？现在他们的侄儿已在西安读大学了，可是每次回家，他们还给我讲西安多好多大，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西安比他们见时要好要大啊！他们都老了，我时常这样想。而三娘、四娘还有大嫂凑到一块时，是非谈我那时是如何地爱骂他们不可的，骂的他们都不敢见我。当然接着又会回忆起我是如何地上了学堂就不再骂人了，而且学习又好，先生夸赞我的话他们自然也要提提的。母亲提起此事时还老说，我就担心你将来变的不成样子。后来上学，她才放心了。至今母亲还老提起我的启蒙老师--女先生。说起那个女先生，着实让人佩服，她从嫁到我们村就当学前班教员，二哥、姐姐、我、弟弟、妹妹、还有侄儿侄女都是她的学生。村里人只要提起“女先生”，肯定指她，村民们从不把其他女老师叫女先生。

我记不清我进学堂时的事了，到底是被连哄带吓拽去的，或者是给糖给钱骗去的，还是哼哼唧唧要去的。但根据第一年老以肚子疼，头疼或腿疼等为由不去学校来看，应该是被拽或骗去的。到了第二年，我突然懂起事来，按时上学，放学后在家做作业，没有完成肯定不会出去玩的。学期末，竟是班里的第一名，姐姐也在她们班勇夺第一。颁奖时，校长故意将我和姐姐同时叫上领奖台，小同学们的羡慕是不言而喻的，老师们也是一片赞美声。那时我不但学习好，而且还参加很多文艺活动，每年的六一儿童节都有我的影子。

父亲是个退伍军人。爷爷说，父亲初中毕业本来在村里当教师。可没干多久，父亲就铁了心要入伍。要知道，那时当兵是很光荣的作为老党员的爷爷肯定不会阻止儿子为国效力的行动的。后来，父亲顺利地参军去了青海，再后来父亲因病退伍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再再后来，就有了我。想起上小学时，有一年冬天，一个老师因病请长假，学校就找父亲来顶个缺。你不知道我那一段时间有多么兴奋，嚣张，霸道。不为别的，就冲我父亲是“先生”。那时，小学生能进老师的房间，那该是多么让人值得提了再提的事啊!我几乎每节课间休息都要去父亲的临时房间，这时便有一群小伙伴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我，拿糖给我，给我说好听的话，好听的故事。我自然不会随便放他们进来的，譬如，流鼻涕的，不洗脸的，曾经和我过不去的，和我骂仗叫过我父亲名字的，有糖不给我吃的肯定不会放进来。可是父亲毕竟是代替别人，到了第二学期，那个老师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了，我的大山也随之倒了。

母亲是很善良的。不管我是去上学，还是走亲戚，或是出去溜达，她都再三嘱咐，不要跟人家孩子打架，不要骂人，不要拿人家东西，不要流鼻涕，不要……!我当然是铭记在心了。可是还是有一次和一小伙伴打起来了，我给人家来了个“虎爪扑面”，他的脸其实也不是很严重，但那家伙就撕肝裂肺地嚎，他奶奶掂起小脚拄着拐杖把我是一顿臭骂。妈妈问讯赶来，那家伙竟然变本加厉地嚎起来,妈妈就一边给他擦脸，一边给他手里塞糖，他才止住声，而他奶奶却不善罢甘休，扬言要剥我的皮，折我的爪子，断我的狗腿，凡是狠招她都用上了，母亲就又赶紧给老太太赔不是，姨长姨短地叫，好话说尽，老太太方才收兵回营。母亲一转身，早已不见我的踪影。其实我跑到爷爷奶奶那里了，那里安全，没人敢动我。事情也就那么不了了之，后来直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因为跟其他同学闹事而让家里人操过心。

记得那时父亲常不在家，就我们娘仨呆在那个大窑洞里。每每当姐姐在油灯下做作业时，我便会不失时机地拿针挑灯花，常常气的姐姐向母亲抱怨，而母亲大都不与我计较，而是也坐在一边看姐姐写字，顺便看着我。每晚睡觉前都要与姐姐打闹一翻。有一次，竟然闯了大祸，我与姐姐骑着被子在炕上赛马，不料姐姐被我的被子绊倒了，她的眼眶一下碰在了窗台上，顿时血流不止，我害怕地夺在炕角不敢支声，后来奶奶只好叫来了邻居把姐姐背到医院缝了伤口。上次放假回家，姐姐又提起此事，我们都大笑不止，笑得都流出了眼泪，那是多么久的事啊，而现在的姐姐已经做了母亲，并用自己的一切去保护外甥，以防他受到伤害。父母也早已添上了白发，把岁月的沧桑写在了脸上。

那是一段让我难以释怀的记忆。我似乎还没有上学，也许上了，没有人愿意帮我理清这段记忆。那年，父亲受人骗，被派出所拘留。那个晚上，母亲抱着我，眼泪一股一股地流，从母亲的脸上流到了我的小脸上，又和着我的眼泪流到我的嘴里，苦苦的，涩涩的，我至今也忘不了，姐姐坐在一旁拉着母亲的衣襟拼命地哭喊。我们娘仨哭累了，才和衣睡去。这件事也将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疑团。后来父亲就在村里的十字路口开了家商店，由于地段占优势，生意还算不错。那时候，我们姐弟俩经常在小卖部里一边做作业一边卖货的事成了乡亲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是用来教育其他弟弟妹妹侄子侄女的好榜样。

好像是1991年，我当时上小学一年级，母亲嫌我和姐姐老跑人家看电视，就催着父亲去买一台。那天早上,父亲起得特别早，母亲做了两个荷包蛋，父亲吃完就和大伯去了县城。整个上午的课我一点都没听进去，心思一直在电视上。放学偷偷地脱离队伍直接往家里狂奔，遗憾的是父亲当时还没有回来，我顿时如霜打一般，蔫了。下午又垂头丧气地去了学校，课是照样没听。放学后又是一阵狂奔。可是，这次，父亲，还是，没有，回来啊!我开始纳闷，县城离我们家到底有多么远啊？直到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才搞清这个答案。我连饭都不吃扛着饥饿一直等到下午六点多，终于远远地看见父亲与大伯抬个大箱子回来了，箱子上写着"黄河牌"三个大字。那时的兴奋远远胜过大年除夕给我压岁钱，正月十三集上给我买灯笼。电视是新的，12英寸的，黑白的。这个忠实的家伙整整给我们家服务了13个春秋。直到2004年,我读大一才换了一台“康佳”彩色电视。那是我们家家境开始有所转好的证明，也是因我上学拖累家里即将结束的证明。父亲把那台老“黄河”塞来塞去都觉得不合适，索性就将它搁在“康佳”旁边，让他给这个“接班人”诉说主人的酸甜苦辣吧!　

1993冬天，我们家建起了新房子，这确实让我们姐弟俩扬眉吐气了好长时间。上房是三间砖瓦房，与之并排的是两间厦屋做厨房用。2001年，奶奶走完了她困苦的一生，爷爷直意不去房屋宽敞的二叔家，而与我们一家挤在一起，看着姐姐参加工作、出嫁，看着我高中毕业、去省城读大学。今年过完寒假返校时，爷爷又偷偷地塞给我200块钱，钱是远在广州的三叔给的，他给了我——骄傲的孙子。我出家门时，他还佝偻着有点驼的脊背出来送我。我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不禁在心中大喊，爷，你一定要活到100岁，喝你孙子用他的工资给您买的好茶好酒，抽你孙子用他的工资给您买的好烟，吃你孙子用他的工资给您买的点心……

抬眼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秦岭，眼睛模糊起来，去世的奶奶，还有常年有病的外婆外公，以及外婆家门前的那条小河，那块我曾经光着屁股坐过的石头都一股脑地钻进了我的脑海，让我无法走出儿时的影子。啊，我的童年，我的故乡，我的亲人，永远都是我最最珍爱的财富。我会带着这笔财富踏遍祖国的大江南北，走出自己美丽的人生轨迹，正确定位自己的人生坐标。

我轻轻地搁下手中沉重的笔，又拿起那本书——《郁达夫的杭州》。

作于2005年3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