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情凝睇的哀愁里,君可曾顾盼往昔,为错落的红颜泪洒相思。痴恋一生的挚爱,多少离恨别绪,终了,为何只化作一声叹息,乘风归去,消散在柔情的梦里。没有一丝惋惜,你还是呢喃的执迷,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人人皆道她不配为妃,或许确实如此,她早已不是如花似玉的少女,若说徐娘半老也不为过,毕竟大他一十七岁。晚妆欲罢,屏退侍奉的宫女,她手抚面颊,一时难抑胸口的愁闷,不自觉的阖上双目,羽睫微颤,“万贞儿,万妃,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初入宫的那一年,她只有四岁,到底是乖巧懂事,被当日的孙皇后留在自己的寝宫服侍。她极是讨得皇后欢喜,却终是得不到皇帝片刻的瞻顾。抿嘴一笑,她倒也乐得其所,毕竟后宫佳丽甚多,她又不是国色天香,况且自己地位卑贱,既得不到,也不勉强。
或许命运当真是既定的,只是让她始料未及的,自己今生所寄的竟是他,不是他的父皇。土木堡之变改变了他的命运,父皇被瓦剌软禁,叔父在孙太后的拥立下为帝,才最终平定了皇城的*乱。她听从皇后的旨意到太子[gong]中,十九岁的少女照顾一个两岁的太子,他咯咯笑着扑在她怀里喊万姑姑,她连忙伸臂将他抱住,轻拍着他的背宠溺地望着。
可他的太子之位却是岌岌可危,宫中流传皇帝欲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都对他甚是冷落。汪皇后只生了两个女儿,膝下无子,毕竟当日答应太后,将来还是要立他为帝,不会将皇位禅让他人。最后遭来的祸患,竟是贤德的汪皇后被废,改立杭妃为后。
宫闱暗斗自是十分凶残,废立太子的刀口上,他原就年幼,而今,无人再对他恭敬,视他如主。尽管自己的生母周贵妃亦常来探望,毕竟后宫皇帝安插的耳目众多,也不敢多留就匆匆别过。只有她,无论何时都待在他身旁,悉心抚育,给他暗无天日的童年送来了冬日的暖阳。或许从那一刻起,他对她的感情就夹杂着莫名的情愫,是亲情,更多的竟是爱情。
父皇复辟,他再度被册封太子。终于到了那一天,他极是兴奋地跑到她面前,抬眸仰视他,那一瞬,竟看得失神了。原来,他早已不是扑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孩子了,十八岁,她大他十七岁,他却总唤她“贞儿”,垂首行礼,她极力掩住脸颊的红晕,她做他母亲都可以了。
他含笑将她扶起,告诉她惊人的喜讯,他要称帝了,尽管对父皇很是惦念。可是,他终于是一国之君,不让她再受委屈了。
周太后厉言训斥,只觉得他的想法太过荒唐。不过一个卑贱的宫女,还是个年老色衰的主儿,竟敢妄想做皇后,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她做。
钱太后并不多干涉,毕竟他非自己亲生。如此,碍于宗法礼制,他只有对自己的母后妥协,册封吴氏为后,只给她一个嫔妃称号罢了。
他深知对她有愧,大婚后,并不曾宠爱其他人,独对她一人感情至深,二人如胶似漆,她人除了妒忌,也只有羡慕的份了。
谁知,这竟助长了她的气焰,公然对皇后不敬,甚至与不顾规矩与吴皇后对峙。皇后自然是大家闺秀,开始极是容忍,后来当真气急,竟命人将她拿下,怒火中烧,亲自对她廷杖。
她暗自发誓要让皇后百倍偿还,故作可怜的在他面前哭诉,“臣妾不比皇后貌美,而今又年老色衰,恳请陛下如众人所愿,放臣妾出宫,了此残生。以免因着臣妾,伤了陛下与皇后之间的和气。”
未及她说完,他慌忙将她揽在怀里,怎能让她出宫,若没有她陪伴,他该如何度日。拭去她脸颊的泪,他惊痛地望着她身上的血痕,双拳紧握,定要废后来为她泄气。
立后不过短短一个月,他就到两宫太后面前,言辞决绝地要废后再立。无奈,只得依着他的想法,将吴氏废后。终究是没有得逞,她若想做皇后,断然不可能。最后,改立贤妃王氏为后,因怕她卷土重来,王皇后不敢轻意冒犯,软弱谦让。至此,她开始了“有实无名”的皇后生涯。
第二年,她为他生了皇长子,他万分欣喜,立她为皇贵妃,一跃成为皇后之下的最高位分。自古红颜多薄命,孩子未及满月已然夭折。她捧着孩子生前的衣物贴在胸口,恸哭不止,他抱着她安慰,除了叹息,更不忍她因此消沉。
她从此不再有娠,报复之心日益膨胀,不再复当日模样。毒害后宫有孕嫔妃,她乐此不疲。甚至连他也不再畏惧,转而他也要听她吩咐。
一晃又过六年,她已年过四十,他仍是无子。哀叹声中,侍奉他梳发的内侍突然跪下,压低声音禀告,皇帝还有一子尚在人世。
他大喜过望,要亲自迎自己的皇儿。那是个名唤纪春红的宫女与他鱼水之欢时,无意中怀上的龙儿。在吴皇后退居的西内长大,吴氏抚育皇子六年,当真极是不易。他册封纪氏为淑妃,给皇子赐名佑樘,带到永寿宫中抚养。
她得知他有皇子后,几次都欲加害,偏生他保护极好,皇子又极是聪颖。纪淑妃突然暴死,无人敢调查究竟是何缘故。
周太后怕她再加害孩子,多次叮嘱不要靠近她。阴谋终是无法得逞,凄清的长夜,她只着了一件中衣立在窗口,半开的窗子乘着风扇动,她凄凉一笑,该放弃了,争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最后剩下的,只是膝下无子,害了那么多人,一个个都像梦魇一样缠着她,想挥挥不去,想忘已烙心底。
躺在床榻上,他亲自喂她汤药,已是六十岁的高龄了,他也年过四十了,颤抖着手,她轻抚着他鬓角的几缕白发,“肝火攻心……”默然地念着这句话,她浅浅一笑,很久了,没有这样自在地笑过了。
离世的一刻,她含笑着凝视他,“原谅我……”
千言万语,她不知如何为自己赎罪,手无力的垂下,她唇角的笑容还没有敛去,眼角的泪水“刷”地滑落,他悲恸地把她揽在怀里,紧紧抱着,“朕从不曾怪过你,贞儿……”
众人连忙上前安慰,他凄然一笑,“贵妃羽化登仙,朕亦不久于人世。”
不过短短半年,他当真随她而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跨越十七年的爱恋,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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