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比现在还幼稚的时候,常跟人抱怨家里的爸妈是怎样的不通情理,给过我如何如何的委屈,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也曾经让我发狠到用“恨你!”写满洗手间所有的墙壁,触目惊心的一眼,就令母亲落泪几晚。
母亲是一个爱干净也要强的人。经常听她讲起儿时乃至到现在的遭遇,通常,这个时候,她是含着泪,隐着委屈,句句都控诉着命运的不公平和父亲的不知体贴。小的时候,我傻愣愣地杵在那里,看母亲剔透的泪水如何落向地面,曾经幻想也许能和童话里一样,变成璀璨的晶体,于是好宝贝好宝贝的用小手接住,放在眼前细看,却被母亲一掌打落,接下来是连串听不懂的词句,大致是些抱怨云云。于是,成长的记忆里满是母亲严厉的眼神和匆匆而去的背影,母亲对我的慈祥和和蔼,反而成了难得一见的箱底残余,哪怕是在病中,也未曾见到母亲呵护的些许心疼。于是我,也就这样快乐而自在地长大,母亲的大半业余光阴,都花费在和父亲的争吵以及打闹里,而我,只是在楼下的院落中,用跳皮筋,玩水和捉虫子等小游戏消耗着自己旺盛的精力。
其实,母亲,也有她无法对人述及的苦楚。母亲生于上世纪解放前,小小年纪便失去了她的母亲,于是,在那个困难与革命的年代,母亲自小就学会了如何料理家事,如何安排自己的饮食起居,在兄嫂的面前,也得低头仔细做人。在母亲平常的唠叨里,这些事情早已耳熟能详,我几乎可以倒背如流,在叛逆的年纪,总觉得母亲有些想拿自己的遭遇来博得些什么,比如,在她和父亲争执时我的支持。但其实,从我模糊可以分辨黑白的年岁起,我便不再继续于争吵中一边倒的声援母亲了。因为,父亲,其实,也很不容易。父亲在家里一直扮演一个内敛又少言寡语的角色。他是一个老实本分又固执的人,一直谦让着因为做教师的原因,而有些嚣张和霸道的母亲,在他看来,只要可以安稳地睡一觉,吃上可口的饭菜就是值得安慰的事情,没必要去争这个那个。但就是这样一个可以说与世无争的人,也在母亲更年期时变了模样……
母亲的更年期,比平常人都来的要早也凶猛,感觉起来,虽然母亲一直都是唱黑脸的,但像那段时间的如此可怕倒也实是少见。我也因此曾经发誓如果不能避免更年期,我就只活到四十岁就好,在我看来,如果我重蹈覆辙,那对于我的亲人将是很大的打击和伤害。当时的情形已经记不太清,或者说,我根本不愿意记得,似乎在记忆里,将它全部抹去,隐约中,知道自己不满十岁时,就在半夜里徘徊于院落中,自己和自己聊天,看星星,耳畔,传来高处让人无法安宁的争吵和谩骂。回家,对我来说,在晚上,简直就是灾难。所以我宁肯背着“钥匙儿童”的封号,在夜幕下做一个小小的游侠,总是要等夜深“人”静,才小小步地踱回家中,所幸自己总是动作还算麻利,有关作业之类,在学校课间休息时就搞定全部,所以无论我如何贪玩,父母从未因为学习上的诸类事情与我演对手戏。
虽然母亲有时让人无法亲近,但是她其实有着一颗非常柔软细腻和敏感的心。儿时曾经热播过一阵《聊斋》,那时候,还是八十年代,我的胆子还不像现在这样几乎可以包天,于是,在那些恐怖和阴森的镜头以及配乐面前,吓得无法入睡,夜晚去洗手间,也一定要母亲亦步亦趋地跟随陪伴,每每回来时,如风跑回床上,将被子紧紧裹在头上,傻傻的认为这样子就不会被“它们”抓到。每每此时,母亲总是轻轻拍我的脊背,哼着含糊的词句哄我入睡。那时的夏夜,远不如现在的炎热,温度达到32度已经是酷暑了。那时候街道两旁还满是参天大树,道路远没有现在的宽,上面也还能经常看到路过的马匹,每到中午,人们三两成群的坐在树荫下,扇着蒲扇,看孩子们玩闹成一团,那时候,我们全家还住在50多坪的小寓所里,楼下还满是排排站着的小储藏室,父母说,在生我的那一年,我们才刚刚从地震棚搬到这里,而我,就像是他们的转机,带来了新房也带来了父母事业上的蒸蒸日上,当然,伴随的也有全中国的改革开放以及计划生育……
母亲渐渐忙碌起来,她的事业类似于福利事业,是教导和照顾那些孤儿们,她对待自己的学生真的是悉心而周到,给了他们完全家的温暖。也有面对我时而缺少的耐心和宽容,所以印象中很多大姐姐大哥哥都叫母亲为妈妈。而我小时候,虽然只是独生女,也有不少的哥哥姐姐逗哄和疼爱,更别提家里成火车皮计的表哥表姐了。因了母亲在长辈中年纪最小,她又响应国家的号召晚婚晚育,我就跟其他的表哥姐小了5—30年不等,小的时候自己长得还蛮可爱逗人,又伶俐活泼,所以家族里人人都疼我入骨,每个人说起我儿时的趣事都滔滔不绝,直到现在还老拿从前骑猪骑狗的糗事来调侃我。大家族里,大家的血肉相连,一脉相承的气氛也造就了我如今开朗和喜欢交朋友的个性。但是,即便在家族的范围内,母亲也可以说是个火爆佳人,她的脾气,连舅舅们都不敢恭维,也许是母亲的命运多坎坷,所以她只能坚强的靠自己的力量去生存,她的要强渗透在生活的点滴里。家里所有的装饰品,几乎都是母亲一手制成,惟妙惟肖的绣品,还有我的小衣服,母亲一针一线,慢慢编织。后来,母亲还自己研究裁剪缝纫,我的那些自制衣服,让很多小朋友都羡慕得紧。更别提家中规划得宜的摆设以及居室的安排,还有一尘不染的洁净。母亲即便再累再辛苦,回家之后也一定从头到尾收拾整顿一番,而我,小小年纪,也耳濡目染,所以从不乱丢东西,也来得听话和懂事。
母亲的暴烈脾气,害得她不浅。在我读国小的时候,她的身体就渐渐虚弱,其实在孕育我的那年开始,她就因为着了凉患上了风湿,所以我三,四岁的时光,多半都是在父亲和姨的照顾下度过。而母亲,独自在温泉疗养院休养。记得父亲带我坐了好久的车去探望母亲的时候,母亲一见到我就冲了上来,亲得我满脸口水,她身上条纹的病服让我愣忡的不记得挣扎,却对母亲陌生了许多。后来陪伴母亲在那边小住,才渐渐找回了感觉,一直都对那里热热的大池还有里面的腊水很感兴趣,家里到现在还保存着我不知道怎么弄回来的大腊球。母亲同病房的阿姨也老看着我落泪,似乎是想起了她的孩子。母亲常抱着我和病友聊天,带着满脸的骄傲和满足,听着他们对我的夸奖和喜爱。那种表情我后来只见过少数几次,一次是在我考国小发榜的那天,因为我年纪小,还不满7周岁,所以学校特别要求我们这些孩子加试,然后破例录取几名,考试的时候我很早就做完了考题,那个时候比较呆,做完了还指点旁边的小朋友,告诉他这道错了,那道的得数应该是多少,最丢脸的是,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当场秀起数数来,差点儿没把大家数得去会周公。回身看向窗外的母亲时,看到她脸上满是骄傲的神采,父亲也带着可心的笑容和周围的人谈论着我。而监考官几乎是铁青着脸把我送了出来,伴随着大家善意又有趣的笑声。
后来母亲的病情加重,她的腹部因为生气过多而胀了起来,母亲又很好强,疼痛的时候任豆大的汗珠流下,也不吭一声,我也只懂得拿了条毛巾给母亲擦拭,那时母亲看我的眼神让我好心疼,也很难过。可是母亲,却因为她的执拗而疏远了大家。我开始不了解母亲,不知道母亲都在做什么,也不再去学校找她,那些母亲的同事在路上遇到我也总是念叨着“好长时间不见,都长这么高”等诸如此类的话。偶尔一次去给母亲送伞,刚好被我撞到有一个年纪比母亲小很多的臭男人欺负母亲,把母亲气得直哭,而当时还没有三块豆腐高的小小的我,居然就拖着拖把一路追打那个坏蛋,母亲怕我被欺负追上我紧紧抱我进怀里,她的泪水顺着我的颈项一直沿着我的背部落到我的鞋里,一路滑行的轨迹让我至今都难以忘记,也是从那刻起,我发狠绝对不让母亲再受别人的气,从那时起,就开始报名练习武术,虽然最终因为实在无趣半途而废,但是每当母亲受到年轻人的言语冲撞时,我总会一马当先站在母亲前头,对着他们大叫大吼,在我的字典里,也许存在着害怕,但是心疼母亲的感受,先于一切到达……
(to be continue...)
p.s. 家是一座看不见的桥梁
将我们从彼岸送至远方
流水在桥下穿过
风雨从桥畔略擦
我们稳健的走在桥上
一步一步地长大……
突然的感想,在一篇文章前,想起了家中的父母,那双期盼的眼
于是想起了童年,想起了从前
或许我并不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却依旧深深思念着那扇门后的灯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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