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2010年在自贡举办的省运会入场式,在诸多精彩纷呈的节目中,我偏爱那巨大的号角,即便那号角并没有完全按照策划者的意图制作,抑或制作者根本就没有看见过策划者意象中的那种号角,但那号声依然令我不甚遐想,想起了我们这座城市曾经有过的盐都特色浓郁的号角——过山号,想起了那雄浑的过山号声中所传递的一个地域的经济社会和精神文化。
我不知道过山号是不是富荣盐场之独有,但我知道盐都的过山号的制作方法是独特的,用盐卤浸渍过的“过山号”确实是自贡盐场的、其他地方不可与之比翼的一个民间民俗文化亮点。因为制作过山号的材料、方法和吹过山号的过程都含有浓浓的“盐巴味儿”,折射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一种理念一种精神!
说起过山号,令我想起了一年春节牟表叔回自贡探亲的情景来。
千年盐都的发祥地贡井是牟表叔的老家,他已有好多年没有踏上曾经生养过他的这块土地了。在我特意搞来迎接牟表叔的铁骑离开自贡火车站,经由宽阔壮美的关外大道和彩灯灿烂的滨江路沿内乐路驶向贡井的途中,牟表叔不时发出赞美之辞。当一丛翠竹从车窗忽闪而过时,牟表叔兴奋地问道:“信惠,你还记得我们吹过山号的事吗?”
“啊!记得啊!”牟表叔的话打开了我尘封许久许久的记忆门扉。
“幺房出老辈子”。我的这位虽然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但又很亲近的瓜葛亲牟表叔只比我大十把岁。他是一个孤儿,小时候从乡下到贡井“帮人”。据亲说,他帮的是他的在贡井干大事的贞尧表兄。那年虽说他比我们大不了许多,可在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的眼睛里,他简直是个万事亨通、无所不能的大人。其中,最使我感兴趣的要算他吹“过山号”了。
一年除夕,也就是牟表叔刚刚来贡井的那一年吧。他从我家屋后的竹林里砍回来一根翠绿的竹子,一边摆弄,一边给我讲怎样做过山号。
在我的记忆中,做过山号非慈竹不可,而且要当年生的嫩竹子,一根竹子只能做一只三尺来长的“过山号”。当然大一点的竹子就可以把过山号做得大一些、长一些,不过吹起来就更费劲儿些。过山号是一节一节枘接成的,每一筒(一节)竹子只能削“过山号”的“一斗”(一节)。先用锯子将竹子一节一节地锯下来,按竹头到竹颠的先后顺序摆放在地上,然后从大到小用很锋利的刀削号节,一节一节地“斗”(枘接)起来,到了最后就只有笔杆粗细的号嘴儿——“马口儿”的地方。何为“马口”,就是将这根竹子的末梢只有一两分粗细的部分,取约一寸半的一节竹筒,在这节竹筒的一头先削一刀,然后将竹筒旋转一百八十度后再削一刀,这样就成了马鞍形的“马口儿”,将“马口儿”的另一端,稍稍削一下,插进号最小的一节里,这样一只“过山号”就做了。不过,还要给过山号加固,那就用四片长短和这号一样、二指宽的老竹片捆绑在号的四周,捆绑的材料是柔软的篾条编成的箍。至此,一支几尺长的过山号就成了一座一圈绿色一圈嫩白色相间的宝塔。整个一支过山号由几十节枘接而成,最大一头的第一节是一节直径几寸、长一尺许的竹筒,然后逐渐缩小、缩短,到了最小的一头也就是好嘴儿的地方,就是只有直径和长短两分左右了,当然“马口儿”就更小了,只是比最小的一节略长些。
牟表叔说,把完工后的号放到水里,最好是卤水里浸泡一会儿后,就能吹奏出“呜嘟——呜嘟——呜嘟嘟……”雄浑、洪亮、悠远的声音来,在山这边吹,山那边都能听得见,所以叫做“过山号”。他说,放到水里或卤水里浸泡是使节斗处不漏气,卤水能使竹子不生虫、更“绵扎”。过山号不吹的时候要泡在水里,因为一年生的竹子很容易缩水,干了就四处漏气,也就吹不响了。
牟表叔一边给我们讲过山号的做法,一边就在不停地做着。所以,说着说着,一支一圈绿色、一圈嫩白色(竹子削出的颜色,榫接时不可能清丝按缝)过山号就新鲜出炉了!
我深深地记得,过山号做好的那天傍晚,整条街的小伙伴们簇拥着牟表叔来到狮子湾——我家门前的马跳溪(今金鱼河)潺潺流过的小山坡去吹。这时,火红的太阳正从平锅厂(贡井当年的巴盐生产厂)两根高高耸立的烟囱之间往下沉,湾内炊烟袅袅,一片宁静。牟表叔跳上一个较高的土埂子伫立着,俨然一位威武的将军一样,显得十分豪迈甚至有些庄严,但见他双手将湿漉漉的过山号举起来,举起来,当举得与肩平的时候,深深地嘘了口气,然后将自己已经有了点黑绒绒胡子的嘴靠近“马口儿”,并伸出舌头来舔了舔“马口儿”,即衔住它,接着两腮鼓圆了用力吹奏起来。顿即,过山号吹出的“呜嘟——呜嘟——呜嘟嘟……”(又叫“打嘟嘟”,即用舌尖抵住或放开马口儿)声震响了河谷,并引来了回应——一刹那间,整个狮子湾内的几座小岗子上,都响起了过山号浑厚、恢弘、朴拙、悠古的绝响……
这下,牟表叔更来劲儿了,对门山的“过山号”一次打十多个“嘟嘟”,牟表叔就打二十多个“嘟嘟”;左边山岗上的过山号一次打二十多个“嘟嘟”,牟表叔就打三十个“嘟嘟”。就这样“呜嘟嘟……呜嘟嘟嘟……”、“呜嘟嘟……呜嘟嘟嘟……”地,你追我赶地吹下去,吹下去,好像广西桂林一带的对歌一样,没完没了。一群小伙伴简直欢喜得直跳。
看他吹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我关切地说:“牟表叔,你‘嘟嘟’累了,就少打两个‘嘟嘟’嘛!”
他回答:“人家能,咋子我就不能嘛?就是要争那么一口气哟!”
我说:“那,我也‘嘟嘟’一下嘛!”牟表叔把过山号递给了我。哇塞!好沉!我极力效仿着牟表叔,但没能吹响,当然更没能打出“嘟嘟”来!
后来,我不仅能吹,也能做过山号了。这是后话。
过山号不吹时,一定要浸泡是水里,家里除了吃水缸,就没有更大的储水家俬了。显然不能把过山号放进吃水缸。于是,牟表叔出了个注意,把过山号放到家门前的马跳溪青花亮色的水里。我们真的这么做了,没有人偷。我们还看见别家的过山号泡也在溪水里……
过山号是用竹做成的。于是我想起了千年盐场跟竹之间的相依为命关系:天车风篾、天车捆扎、下井卤筒、下井绳索、盐锅舀子、盐包子等等都是竹做成的,于是自贡人偏爱竹,几乎家家门前屋后都有一笼竹;于是有了宜宾之竹海……
我想,“过山号”和“竹”就是“盐文化”的最好注脚之一吧!
文行将罄,我还得深深感谢牟表叔,是他几十年前的那一句“就是要争那么一口气”的话,使我在人生道路上获益匪浅!
2011.01.14盐都天池山麓净觉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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