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清了。是太阳落山,还是临近晚上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旺仔。我只记得我站在屋内,狐疑地看着小凯怀抱着一只狗,两眼炯炯有神,兴奋地叫道:舅妈,怎么样?喜不喜欢?他的问题让我无从回答。我愣了几秒钟,支吾道:快点进来,天气这么冷……小凯把它放在地上,旺仔就开展满屋子地嗅闻,仿佛在寻找什么熟悉的味道。接着,赵波霖和女儿出来了。波霖特别喜欢狗,看到旺仔,就像见到可爱的孩童。女儿则是与父亲截然相反的反应,她想上前探个仔细,身子却往后退,还不时地往我身后躲藏。小凯说,别怕,它不会咬你。边说边蹲下摸了摸旺仔身上的长毛。小凯说,你看它好乖。9岁的小凯,瘦弱怕黑。此刻,他把手伸到旺仔的嘴边,旺仔飞快地伸出绯红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郁闷地走开了,跳到飘窗石阶上,望着窗外。
旺仔是一只流浪狗。旺仔是小凯取的名字。它的全身雪白,只有头部和耳朵上有些浅棕的毛色。它的耳朵很软,大小适中耷拉着贴在颧骨两边。旺仔虽是一条宠物狗,肯定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也就一条串种狗吧,至于什么品种串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它的身上看上去很干净,这和一般的流浪狗不一样,也是我勉强接受的原因之一。最主要波霖一直想养一条狗,我曾答应过他,可以在露台上养。我是个有洁癖的人,我曾在一本杂志上读到狗身上有二十多种不明细菌后,就更排斥狗了。养狗真是一件比喂养婴儿还要麻烦的事,还有种种坏处,显然是杯水车薪,无法泯灭波霖越来越高涨的狗狗情结。我讲了一个越人养狗的故事,一条出尔反尔的狗。他又反过来说了更多的养狗之种种好处,就像在给我上思想教育课一样,不过是狗忠诚,在地震中救主人的性命啊之类的老掉牙的故事。在一段时间里,他都在为这件事和我软磨硬泡,我不得不敷衍地答应下来,心里却是十二分的不乐意。
旺仔怎么会和主人走散呢,这个过程无从知晓,会不会是主人故意带它到闹市区遗弃了它?它自个儿在街上遛着,来到了赵丽娜的店铺。赵丽娜一个人守店,早上8点过出门,晚上10点才回家。哪有闲暇来照顾一只狗。问左邻右舍也没人要,问到这个兄弟,正中赵波霖的心意,便独自答应下来。于是旺仔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旺仔的身姿很活跃,走起路来两条腿上的长毛一甩一甩的,像迎风招展的旗子。它不吃波霖为它准备的食物:一块猪肝,一块法式小面包。它不时地来回跑到紧闭的门前蹲着,又跳到飘窗上盯着窗外。波霖说,旺仔还在生气呢,和主人分开了。女儿还是不信任旺仔,离它远远的,虽然承认它可爱。她一直在看小凯哥哥和爸爸逗旺仔玩耍,表情像在看一件饶有兴味的木偶剧。而热闹是属于他们的。一种紧绷的属于冬天的滞重感开始在房间里弥漫,我努力不让自己因为旺仔的到来而引起的不快充斥内心。我想着小说里的故事,要展开的下文。我安静地回到了书房。
翌日早晨,我起床为女儿做早餐,赶在8点前送她去幼稚园。旺仔在露台上用爪子刨打着拉闸门,嘴里发出含混的浊音。我没有管它,只是厉声吓唬它,不准叫。再叫我打死你。黑色的沙发扶手上有浅灰色的圆爪印。地面上有一团一团的污迹和擦痕。我的心口感到一股涌堵,我环顾窗外,天色曚昽,四周十分安静。女儿起床后,对旺仔被关在露台上的状况表示满意。昨晚睡觉前她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上了,平时她不让我关上,她说她害怕,需要在闭上眼睛的时候,看到一些灯光。女儿没听到一夜的狗吠。大概是我的声音起了威慑的作用,整个用餐时间,旺仔在露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一直到我们离开家。
现在,养狗是一件时髦的事情。什么藏獒、牧羊犬、博美、京巴、蝴蝶犬等,波霖的博客里收集了很多狗狗品种的图片。我是分辨不了的。在我的视觉里,除了特别的狗,其它都是差不多的。城里的狗和乡下的狗,不在一个档次。一个豢养,一个放养,比较之下,城里的狗被主人宠得失去了动物的野性,像人一样进美容院剪毛,穿花衣,戴头饰。更有爱狗之人,对狗比对人都还好。可以看到一些衣著时尚的人从一款名牌车钻出来,跟着下来的是一条长像丑怪的大狗。有的人出门还带着一个藤编篮子,把狗狗放在里面,免得狗狗在地上蹿上一身的尘土。我骑着脚踏车,蹬得慢。饲养动物是有闲阶级干的事,自己怎么糊涂地也成了养狗的一员。这几天早晨雾气重,遮蔽了两旁的建筑物,寒风凛冽,已是隆冬时节。戴着厚手套,一双手也冻僵了,手指关节处裂着几个红红的口子,生生的疼。我讨厌红肿的伸不出手的冬天。还有那像雾一样萦绕在我心头的情绪。我拐进了东街农贸市场。
回到小区,在经过门卫室的时候,听到一个中年妇女埋怨着:烦人的很。昨晚也不知是哪里的狗,叫了一夜,吵得我睡不着觉。你听到没有?不像是流浪狗,倒像是我们这栋楼房的。另外是附合的声音:是的,把我也吵醒了。我赶紧猛踩几下脚踏板,逃似的生怕逮到我问我一样。我昨夜也没睡好,旺仔吠得凶,,波霖几次起床去给它打招呼。它歇一会儿又吠。后来,我不让他去管它了,这么冷的天要冻感冒的。这是旺仔离开主人的第一个夜晚,兴许是它不习惯新环境的缘故。回到家,波霖居然还在睡。我把菜搁在厨房,打开热水管淘抹布擦地板。边擦边听到门那边唏唏嗦嗦的动静,不久,旺仔又开始吠起来。真讨厌,它怎么像个人一样喜欢凑热闹。我不得不打开钛合金门,它一下扑过来,翘起尾巴摇晃着。我朝后退着,一边扬起手呵斥说,走开,不喜欢你。
我必须要面对一条狗了,因为这是波霖的宠物。说不清从哪个时候起我说服了自己要去接受它。是在它从不进厨房,只蹲在门口,看我为它炒肉末饭的时候?是在我拒绝抱它,它流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是在我愤愤地打它,它一个仰巴叉,四脚朝天,仿佛是赖皮,又像是在告饶的时候?是在我好像也不能引起它的记恨,我看书时,它则安静地蜷伏在我的脚旁,守着我的时候?旺仔有一对无比忧郁的眼睛。它望着我,我也看着它,某种对峙之后,总是它先挪开眼神。我从不抱它,偶尔会抚摸它,更多的时候,我喝斥它,不准它这样,不准它那样。波霖为了让我喜欢上旺仔,常对旺仔说,快去,跟着你的女主人。女儿也慢慢地适应了旺仔,常常亲昵地唤它,吃饭的时候扔给它肉和骨头。第二天夜里,旺仔就没有吠叫了。夜里11点过,我让它去露台,这一次它迅捷地钻进了波霖为它铺的狗窝。
三天过后,陈丽娜带着小凯来看旺仔。小凯走时十分舍不得,想要把旺仔带回去。丽娜说,要不带回去的话,请你去吃一顿牛排。这一招不灵,虽然小凯特别喜欢吃牛排。在旺仔和牛排之间,小凯选择了旺仔。旺仔走的时候,波霖有点留恋,我却如释重负。我得承认我仍然不适应和一条狗的生活。它咬坏了女儿的运动鞋。它在花坛里的泥土里撒尿排便后,又无邪地跑在干净的地板上。我总是提防着它,绷着神经。
旺仔走了,我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和惬意。波霖在外承包了一个工程,一般中午不回家。这样的话,我把创作的时间都集中在白天。小说进展顺利。酝酿过程是间隙的事,在做饭的时候?在路上?在睡觉时?想到的情节常常是突发的,见缝插针地就蹦出来了。构思是这么随意的带着偶然的性质,却对小说这棵树的成长很重要,决定了枝桠要朝哪个地方伸展,更证明了这棵树是木犀还是珙桐,是冷杉还是香椿。只有当一棵树长到一定的时候,它就有自身的需要和意志了。这个程度上,小说也是宿命的小说。写到一定程度,只好沿着情节发展顺势探下去,而无法逆转的延伸下去。
一个星期之后,赵丽娜又把旺仔送过来。再次看到旺仔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能说我讨厌与狗在一起,又不好直截了当地说不帮她养。对这个小姑子,我一直小心翼翼。因为这是稳定和谐的婚姻生活中的其中一部分。旺仔看到我,却像是看到亲人一样,热情地朝我拱过来,当我弯下身来拿拖鞋时,冷不丁地在我脸上滚热地嘬了一口。一股淡淡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腥骚而私密的气味,我忍住了一种突发的恶心。
那晚,波霖因为业务上的事情没有回家。女儿睡觉时又关上了寝室的门。我把旺仔赶到露台上。狗窝还在,波霖不让我扔掉,说万一旺仔又回来呢。现在想来,也是有预谋似的。旺仔又回来了。那一夜,旺仔和我像是一个仇人似的。刚开始倒平静。夜深人静的时候,旺仔吠叫起来。我怕吵着邻居,开灯起床去喝斥它,不准它叫,我用报纸叠成一个棍子的形状,在地上打得扑滋扑滋地响,它吓住了,缩进窝内,不吱声。我回到床上。只歇一会儿,它又吠。我又起床。如此反复多次。它安静了又吠,吠了又安静。我起床又上床,上床又下床。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我与一只狗折腾了一夜。我又想,它是不是饿了,去给它炒肉饭。可事情从来不会如你所愿。我觉得自己濒临崩溃,我与一只动物对峙,开战的强大模样,其实这么狼狈不堪,有的只是疲惫,以及持续的哆嗦。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时候,我再也不想管它了,在起起落落的狗吠声中,我迷糊又无比沉着地睡去。
第二天下午,赵波霖回来时,我只能嘶哑着嗓子和他说话了。早晨我被闹钟的铃声惊醒,勉强起床为女儿做早饭。起初我只感到头疼,后来感到喉咙处不舒服。我泡藏青果水喝。我的喉咙越来越痛,病情发展十分迅猛。他却只是一句——谁叫你夜里起来的。等它叫——就去亲昵旺仔去了。旺仔见他又一阵欢喜雀跃,尾巴晃得更欢了,跟着他,任他摩挲和推搡着做游戏。我气不打一处来。想发泄几句,又吼不出来。只感到一阵晕眩。我把门“砰”地一摔,朝床上倒去。迷糊中,听到波霖唤我起床吃饭。他的声音像是被隔绝在另一处空间里飘浮。听到他训斥旺仔,下去,不准上来。什么,旺仔跑到寝室里来了?可我的身体动不了,摊成了一堆浆糊。
已经三天没拖地了,仿古砖的纹理缝里很容易藏垢纳污。沙发,茶几上零乱地放着靠垫、外套、水杯、葵子花生壳、大富翁游戏。旺仔把我的棉拖鞋咬坏了,还有波霖的袜子。它在啃其他的家具。一片狼籍之地。这样下去,有一天它会把沙发也啃坏的。我输了两天液,坏心情恶性循环着,我感到自己再也不能容忍了。我一本正经地对赵波霖说,把狗送走,要不然我走。我发疯地这么想着,他要坚持的话,我就收拾东西出去旅游。旺仔在一旁,默不做声地抬着头看着我们,一种无辜的带着忧郁的眼神。我就是被这种眼神打动的,可现在我的心意已绝。我没法和一条狗一起生活。那么,把狗送到乡下养,怎么样?波霖看着我紧绷着脸,做出调解。随便你。我扔下这句,转身走进厨房。凝固的空气里悬浮着我难以平息的愤懑。手头的家务事,变成了一种苦役,不管怎么说,首先要让厨房先敞亮起来。
可事情重来不会如你所愿。又是这句话。没想到我的公公大人正思忖着大冬天吃狗肉来滋补身体,抵御寒冷。平时怪僻的公公一听说要送一条狗回去,直称心有灵犀,算是父子间的微妙交汇,在电话那端就嗷嗷地笑起来。赵波霖放下电话,一脸难色。他犹疑片刻,又把问题抛给我,要不我们还是养吧,你看它这么可怜,也不忍心是吧?俗语说,猫来穷,狗来富呢。我装着无动于衷的样子,沉默着不松口。我的脚踩在淤泥里,我不能再往前走了。旺仔是一个陷阱。我本来打算这几天给小说一个结尾的,可我什么也没写。我和一家文学网站签了约,挂在 网上的小说有几天没有更新了。波霖给几个朋友打电话,可没有人接受一条串种狗。放了旺仔,我建议波霖这么做。他不同意,要别人捡到了还不是成为腹中餐的命运,那样的话还不如孝敬父亲呢。赵波霖是一个孝子,没有做过拂逆父亲心愿的事。可我想的是,万一是喜欢狗的人捡到了呢?
第二天上午,女儿听说要回爷爷家,十分高兴。她又可以和爷爷邻居家的珂珂一起玩了。爷爷要吃旺仔的事不能让她知道,也不能让赵丽娜和小凯知道,只说拿回乡下养。赵丽娜那脾气,不敢顶撞父亲,却会指着我们说我们是刽子手。真够讽刺的,一条生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系在我的身上。我没有手拿屠刀,可是却在押送“犯人”上刑场。我看着旺仔,它紧紧地蜷伏在我的身边。车行使在颠簸摇晃的路途上。旺仔闭着眼睛,睡的很香甜。我朝窗外挪了挪,不想挨着它。我为什么要审判自己呢?我企图说服自己,动物是没有知觉的,它感受不到痛苦。笛卡儿说过,人类是大自然的主人和所有者。从18世纪起,越来越多的科学家利用动物的活体解剖做实验。我知道的糖尿病,就是通过进行动物实验研制作了一种治疗方法,控制这种疾病的胰岛素就是从动物体中提取的物质。而另一拔反对用动物作实验的人道主义者或者佛教徒等,却在声张动物们的权利和自由。比如,素食主义的兴起,反对穿皮草和貂毛的环保人士。
这些左的还是右的价值观念,与我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呢?在一个意义接着一个意义的深渊中,没有所谓的实体和我链接,几乎没什么份量,就像偶然飘到耳朵的一段音乐,无论是轻快的乐章还是悲伤的乐章,抒发的也是别人的感情。是的,这就是我的态度。自私的态度。现在,我成了跟我的形象极不相称的罪魁祸首了。可是,那个最高评判者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重来不在现实生活当中。现在,我想得最多的还是赶快从这个陷阱里爬出来,好安静专心地写小说。我的小说应该有个什么方式的结尾呢?让我再想想。
小镇逢单不赶集。车穿过冷清的街道,停在老屋的门口。车门一打开,人还没下车,旺仔迫不及待地跳下去了。公公大人看到活跃的旺仔,眼睛都笑没了,连声说好。好。好。波霖的表情很复杂,欲言又止。在盛大的孝台上,一只狗的典祭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仍像往常一样微笑着,不与他投来的目光相遇。在明天,或者后天,他喜欢的一条生命和他敬畏的生命将得到合解,从此以后,他看到父亲会多萌发出一种亲昵的情感。狗成了父亲,或者父亲成了狗。请原谅我大放厥词,也尽管责怪我,公公大人。你看一条狗把我折磨地快疯了。缩小的瞳仁里,满是狗的形象,而忘记了你的形象。
那一天下午,波霖被儿时的朋友邀去打牌。女儿去找珂珂玩。我百无聊赖,手脚僵硬,想去乡间走走。一个人刚跨出门,旺仔迈着碎步就跟出来了。我也不管它,自顾自走着。居住城市久了,巴不得投身在乡村和山谷里。我很久没有闻到菜籽花浓郁的清香了,现在是腊月,油菜怕才浮出地面吧。一条细窄的被叫做解放街的甬道上,两边的木板门大多关着,有的开了一块木板。街道上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或坐在藤椅里晒太阳,或几个围成一圈打斗二十四。打开店门的,除了卖百货的,就是茶铺。那里面黑漆漆的散乱坐着一片人影。我的眼神无意义的掠过他们,继续探晃着。我瞥到旺仔了。来了几条狗,黑色的,棕色的土狗。绕着旺仔,一边嗅它,一边亲近它。有一只个体大旺仔很多的狗,在它面前停住,对峙着。旺仔露出了怯意,紧跟着我,还朝我身上扑。我知道,这是求助的信息,它在寻求我的庇护。可我也害怕竖起耳朵的狗。我有些犹疑,没有去抱它,而若无其事地上前,带着它安全穿过解放街。我走在一条坡度和缓的河堤上。河堤上栽植数行梧桐树和榕树,虬曲的榕树干上,它们的树冠连成一片。透过梧桐的枝枝丫丫,我看到倒映在河面上的阳光,像碎金子似的颤动着。
我走下河堤,旺仔蹿得更快。它在我拐弯的时候先行,像个探路者。然后走不了多久,回头看我在哪里。如果它发现我不走了,又灵性般折回来。我伫立在河边,如同一个等船泊来的旅人望着河对岸。现在我离这些碎金子更近了。冬天的岷江河,让我感到恬静,无比清澈。有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足以窒息我的心胸,让我沮丧不已。有时候,我对一切事物和感情都心存感谢,就如此刻,我像那废弃的竹筏子似的,享受着静谧和幸福。我沉湎于思考中。比如小说的结尾,我希望像一个上帝那样笑一回。人类永远在思考,永远不得其解。谁能知道一只狗它在最后一天想些什么呢?我为什么讨厌它的脏,以一个文明人的身份?你看它拱在鱼网里,很自在和舒适的样子。洁癖也许是一种病,在这个水至清则无鱼的世界里。我有什么资格恨一条只会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在这个优胜劣汰的人类命运里,一个脆弱的个体怎能成为被尊重的世界呢?从这个生存规律来讲,人和动物同类。我仿佛看到铁钩上吊挂在空中的动物,那正在被切割的动物不是旺仔,而是我。
我悄悄地爬上河堤,旺仔却像影子一样跟着我,我能一点一点地剥离吗?我根本没有唤它,让它自由地撒欢吧。我沿着一条林荫路走着。旺仔玩得高兴,它在吃青草。一个多小时后,我走在乡间里了。那些鸟鸣。南竹坪。清冽的风拂面。寥廓的天空中有几朵白云,像是在飘逸,又像是在消散。我蓦然想起一个诗人说,他想养一朵云,一朵白白的,轻轻的,软软的云,而不想养一条狗,像脚下一团蹿动的土尘。而我感觉此时的旺仔仿佛在与天空呼应,成了大地上一朵蓬松的白云,在无忧无虑地跳动。真美,我掏出了手机摄影。我唤了一声,旺仔。它立刻朝我奔来。我蹲下温柔地抚摸它,掸了掸它背上的泥土,最后又凝视了下那双无比忧郁的眼睛。旺仔,再见了。去耍吧。等它跑开了,忘情地找到乐趣的时候,我开始了奔跑,我看到前方有像蒙古包式的帐蓬,一块又一块也不知里面种植得什么。我奔跑着,后面追来了另一条狗,一个8岁孩子的恐惧记忆,那年我被一只狗袭击了,腿上留下了一大块难看的伤疤。我奔跑着,像扔掉一个累赘似的,丢掉负罪感。我奔跑着,直到我看不到旺仔,只有一朵又一朵白云像天鹅的胸脯鼓涨着。
2011年,1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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