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南子先生长篇小说《落花屯》读后之二

【1】

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

当年的伤痕文学已经远去，朦胧诗的足迹依稀可寻，海子的呐喊音犹在耳，《山楂树之恋》如火如荼。那是人们对真情的一种渴望，对纯文学的一种热衷，对生命的最高诠释。

民族的，乡土的，古老的，传承的，什么是最好？人生百味，青菜萝卜，众说纷纭。

风口浪尖之上，斗南子老先生脱颖而出。

他的作品，许，还没有人归类，在下不才，斗胆量定，仅以其震撼人心的长篇巨著《落花屯》而言，无愧于原生态文学。

原生态，贴近了每一个读者的心。

人们对民族原汁原味的山歌，趋之若鹜，对那些通俗得不知所云的现代歌曲，嗤之以鼻。优胜劣汰，时间，将会佐证，具有生命力的东西，经久不衰。

物质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精神是人类生生不息的保障。翻开中华厚重的文学史，文人墨客蜂拥而至，文学精品遮天蔽日，名家名著璀璨生辉。

岁月悠悠，《红楼梦》仍然一枝独秀！因为，它，代表了无数个平凡不平凡人的人生，颂扬或者针砭了一个个高尚或者丑恶的生命，控诉或者声讨了桎梏人们的封建枷锁，勾画或者幻想了理想的爱情。

梦未醒，沉沉之中跨越了时空。

我不敢说《落花屯》能与《红楼梦》相提并论，但我想说，如果大文豪曹雪芹是以讲述家族的兴衰，来影射当时的封建社会，来勾画官场，宫廷，世俗，庶民，包括林林总总的人际关系和社会生活，来追寻人世间纯洁无暇的爱情。那么，鲜为人知的斗南子却是另辟天地，从社会底层一个个小人物的喜怒着手，大跨度全方位真实的记载了上世纪50年代未到改革开放中国农村的缩影，犀利的笔触直接触及社会灵魂，颂扬有度，针砭不过。

朴实的文字，大众语言，传送众多的民歌，地方特色浓郁的风俗，洋洋40多万字，娓娓道来，无数个个性鲜明的小人物，悉数登场，跌宕起伏的故事，件件真实而无奈的撕扯着人的心灵。

社会的缩影，文学的功底，细致的观察，不老的记忆，部分甚至是作者自身的经历，泼洒上浓重的情感，特别是对普天下数不胜数的普通劳动人民朴素无华的情感，写成了黑白素描的画。

这画，不是清明上河图，不是鸳鸯戏水图，不是豆棚闲话图。

那是生命的轨迹精心碾压出来的人间百味图。

图依在，墨迹未干，古稀之年的斗南子老先生溘然长逝，自己的生命渗入了《落花屯》的情节中，渗入了一行行他喜爱的文字里，渗入了他笔下的一个个平凡的生命之中。

每念及此，我泪如泉涌。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2】

走进《落花屯》。去触摸那些鲜活的故事，走把握时代震动的脉搏，去触动心底那根脆弱的神经。

我夜不能寐。

不敢写实，瞎编的作品，就没有生命力，哪怕脍炙人口的《西游记》，一个个情节和人物，也是来自生活的提炼，是人们美好情感的展露。不注入真情，精简出感人的情节，更打动不了读者。

《落花屯》还未读完，我再次泪流满面。

张小惠死了，年仅30岁左右的她，抛下五岁的幼女小金钗，肚子里还怀着几个月的婴儿，一条半命香消玉损。生活也真会开玩笑，小时候没有饿死，是因为父亲无奈的带给她人肉，生命才得以延续。

遇到了好心的继父，收留了她们母女，遇到了花心的情哥哥，给了她瞬间的快乐，遇到了曾经强j*未遂对自己忠心不二的丈夫赵祥昆，生活的快乐得以延续，生命绽放了不一样的光彩。

世俗，偏见，压力，身心，多重折磨之下，她心早死了，一副躯体，任坏人摧残，失神的双目，凌乱的体貌，无言的呼喊。

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在绝望中死去的，荣幸的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共赴天堂。

程玉芬死了，这个含辛茹苦的女人，在遇到赵光哲后，总算过上了几天人的生活，在唯一的女儿小惠死后，一夜之间，头发全白，几日之内，呜呼远行，没有闭上的双眼，还在呼唤女儿，孩子，等等我呀，娘来和你做伴……

赵有昆死了，这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孩子，在孤苦伶仃中长大，在无意间被人冠以“流氓”称号，背负一辈子重托，在无端的“四类分子”重压下，在忍无可忍之时，男子汉惊天动地的杀了强j*妻子的仇人，和小惠慷慨赴死。

小英走了，含泪离开了令她伤碎了心的落花屯大队，留下了年仅五岁的小福子。

三个当年从河西讨饭而来的女人，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三个幼小的嗷嗷待抚的孩子，在亲人的新坟头上撕心肺的哭喊“妈妈呀，姥姥呀，你怎么去土里了，我要妈妈，我要姥姥……”

历来只有坏人笑，有谁看到孤儿哭？

天昏昏，凄惨！地沉沉，无助。

【3】

小说在写到忍辱负重的赵有昆忍无可忍杀了恶贯满盈的赵祥荆，夫妻双双自杀后，迭起了一大高[chao]。

高[chao]不断，是几日之内，丧妻散媳妇的赵光哲，带着3个孩子，哭倒在亲人的坟前，屋漏更添连夜雨，船破偏逢打头风。刚巧，赵光明寄来了儿子给他的绝交信。

老天突然大雨倾盆。拨开雨帘，我掩卷闭目，慢慢抚平这颗破碎了的心。

只有小惠夫妻微笑的嘴角还在流血。

那一刻，低眉顺眼，倍受人们凌辱，背负着无数罪名的赵有昆瞬间高大起来，男子汉的英豪在他咽气前“我真伟大！”的遗言里；那一刻，命运坎坷的小惠夫妻爱情纯洁无暇，丈夫殴打了利嘴伤人的“意见篓子”被打成了“四类分子”，大快人心！是小惠鼓动，杀死了强j*妻子的恶人，恩怨分明！那一刻，夫妻携手，脱离了人间的苦难。

那一刻呀，表面是好人的人，肚子里全部是坏水，男盗女娼；表面是坏人的人，善良质朴，铁骨铮铮。

黑白颠倒，问苍天，为什么？苍天无语。

不是寒冬的摧残，是斗南子老先生《落花屯》的故事，像一阵时断时续的鼓点，从遥远的苍穹敲击而来，敲碎了我身体之外的寒冰，把那些跌宕起伏的真实场景，缀入我的心底深处，涌动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愫。

我堕入故事之中，不能自拔。

美丽秀气的小惠，阴柔动人的英子，姗姗而来的萧娜娜，见异思迁的赵祥林，性感怪异的疯老头，老实忠厚的赵光哲赵光明两兄弟，血性男儿赵祥昆，阴阳怪气的“意见篓子”，无所不知的“天下知”，恶贯满盈的赵祥荆……

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他们在向我呐喊，呼唤，哭泣！在向当时的那不可思议的社会呐喊，呼唤，哭泣！

只顾自己前途，忘恩负义的不孝子赵祥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赵光哲。无事生非，口舌伤人的“意见篓子”。已经死去还差点被游尸的老地主赵有新。

我仿佛看到了令人唾弃的不孝子赵祥林，把那颗黑透了的良心丢给狗，狗连闻都不闻一下就走开了，看到了他沉湎在萧娜娜的温柔乡中，无知的吟颂着“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在自己编织的锦绣前程中，幻想着海市蜃楼，在和养育自己的父亲断绝关系叫“同志”之时，在恶狠狠的身心摧残着死不瞑目的小惠和恨走他乡的英子。

我仿佛看到了早生白发的父亲赵光哲，诚心的收养了小惠母女，最终看到她们含恨撒手人寰，看到了他身着破烂的衣服，蹲在屋前抽着旱烟，两眼缀满失去妻子，痛心儿子的泪花。

我仿佛看到了铁骨铮铮的赵祥昆，自小失去父母，不小心误闯了“穆桂英宣传队”从此背上流氓的臭名，刚和小惠过上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却被世俗斩断了恩爱的生命，含恨千古。

我仿佛看到了老地主赵有新，迎接虚幻的国军，留下洋唱机引来了生命的终结，还要儿子一定记住那榨油房是他家的，他儿子无奈的声嘶力竭的哭喊，披着好人外衣的坏人们一窝蜂的要游尸。

更有含恨死去的程玉芬母女。

母亲和蔼质朴的一会儿在忙着家务，管教孩子，一会儿披着散开了的白发，在若隐若现中声声哭诉。小惠一会儿透着农家女孩清纯质朴的大眼睛，穿着那件花衣服，在一望无际地瓜苗碧绿的地里像蝴蝶一样唱歌，一会儿睁大着失去光泽的双眼，披头散发，全身赤luo，血淋淋的向我控诉着人间的丑恶。

一个个活着的或者死去的人，从《落花屯》里走来，在向我诉说。

【4】

生命没有奇迹，只有哭泣。

岁月远去，一切，不论美好的还是丑恶的，都已经淡出了历史的星空，只有我们活着的人，还在饱受情感的折磨，生活的颠簸，生命的无助，只有留下一份空乏的记忆，在午夜时分。

好个《落花屯》！再次把我拉回童年。

上世纪6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对小说中的一切，应该不陌生，当然包括我，这也是小说引起那个时代的较多读者共鸣的地方。

人真是奇怪，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不惑”之年以后，近期的事情老容易遗忘，而以前的事情，特别是童年的事情，却越来越清晰。难怪很多年轻人和老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嫌老人絮絮叨叨，老讲从前的事情。

想起当年，说起从前，老人们浑浊的双眼，泛起亮亮的光辉。

我还不到老态龙钟的年龄，是《落花屯》，勾起了我所经历的，那个时代真实的记忆，是自身脆弱的情感，折磨着我的回忆。

读小学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吃到过一次粮食做的饱饭。一天早上，我肚子实在是饿了，就和娘说，娘，做点东西给我吃，我真的饿了，娘流着泪说，孩子，家里现在什么也没有，你姐她们一早就上山找野菜去了，你就饿一下吧，放学回来就有吃的了。

山里的野菜，大部分很下咽，即使这样，附近村子的人都去采，也很难找到的，何况，顿顿吃的，都是荠菜、碎米花，梨树果，苦涩死了。

有一天我去村子后面的山里砍柴，柴已经挑到半路上，肚子饿得实在走不动了，好像肚皮都已经贴着后脊骨，我就把柴留在路边，找了些像蒿草一样的叶子咽下去，回到家里，肚子疼得要命，呼天唤地，父亲赶紧用他抽的旱烟管，捅出些里面黑黝黝的烟垢，冲开水让我喝下去。

几年后，我爹经常被生产队开会批斗，身体每况日下，无法给生产队做重活了，我家大姐在父母包办下，极不情愿嫁给了本村的一户贫下中农，他家儿子去当兵，我家就成了军属家的亲戚，那个满脸麻子的队长，就照顾我爹去看守生产队“大寨地”，父亲悄悄在山上偏僻的地方，种了些南瓜京豆之类的，到成熟时候，叫我娘和姐姐晚上悄悄的去挑回来，怕被人看到，篮子上面放些柴草，下面放瓜豆。

从此，我就没有饿死，但到现在也瘦骨伶仃。

记忆中，我大概还不到7岁吧，每天放学回来，娘要我去做“工分”。

那时，田地已经是全部归生产队集体经营了，私人只准留一点点种菜吃的“自留地”。每天，村子前那棵大榕树上，悬挂着一只破旧的大钟，钟声响起，全村户主就去哪里集中，由队长分工安排一天的劳动。

一个成年劳动力一天的工分是10分。如此推下来，我们小孩子去田地里帮忙放籽种之类，一天的工分是2分，一天里分上午下午中午三段记工分，即使是这么点微薄的工分，母亲也让我去做活。

到年底，上交了国家的公余粮后，剩下的，就按照人头和工分分给各家各户，不够吃活该挨饿，谁让你家不去苦工分。于是，哪怕带病，我父母姐姐们坚持着去做。

村子前面种了一大块蚕豆，一天晚上，我自己肚子饿得不行，悄悄去偷。我人小，躲在地垄沟里，我看到一块豆地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吓得大气不敢出，后来才知道，那是大人们饿极了也去偷呢。

一会儿吃饱了，摘了满满两小衣兜回来，藏在去上学的路上，第二天趁没人的时候去拿吃。

当然，还有偷南瓜，偷甘蔗这类的很多真实故事。

《落花屯》的故事，是在离城市不远的齐鲁大地，黄河沿岸，政治风雨的很多影响，直接涉及城镇乡村，波及普通百姓，而我毕竟是生长在大山里，山高皇帝远，虽然经历了那些真实的故事，但总算没有饿死。

小说仅这一点，就足以触动我的心灵。

写下了这些文字，我的心总算平静了一些，可以想象，斗南子先生在写小说的时候，一定泪流满面。

故事还没完，我的文章也还没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