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我依旧守着空荡荡的房间。他从早上七点出去，到现在都没有踪影。中午，他打电话问我孩子是否去了学校？我说才走没多久。他挂断时说他这就回来，乞求我做好饭。此刻，月亮爬上树梢了，星星也打盹，大门还是毫无声响。

多少个冬天过去了，多少个青春作别了，习惯了这样的苦熬，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明亮的茶几上，摆放着搁凉的饭菜。轻柔的灯下，我双手摩挲着茶杯，略略沧桑的脸庞绽放着一抹苦涩。

他喜欢在家吃饭是众所周知的，我不做饭却也是出了名的。为做饭，他和我吵闹过，也摔砸过。为吃饭，我谩骂过，也和他纠缠在地厮打过，而结果还是他要吃，我不做。两个孩子都说我不对，再怎么着我自己也要吃啊！锅里就不能多添一碗水？

她们看到的是片面和表象，却不是事实和真相。我早已不计较，也不想解释，反正她们父女三个对我无论什么态度，我就是执拗地不做。他气得没法，每次甩袖而去，每次又推门而入。我一句话也不想说，脸上仍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平静模样。

他开始对孩子们喋喋不休诉落我的罪行。先说我婚后念念不忘以前爱的男人，再说我自从跟他心疯的就不知去了哪里，接着说我不做饭，哪有做女人的本分？最后说全村有我这样不顾颜面的妻子和母亲吗？两个女儿点头默认。一旁的我却自嘲地惨笑。

我不知道我活的竟然这样失败，连孩子也成了他的俘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他虚度，而不去选择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回想过活的十八年，痛苦，无望。小女儿疑惑地问我，一天也没有甜蜜过吗？

怎可能没有过一天的甜蜜呢？

九六年的五月份，婆婆得了血癌，临走之前，当着大伙的面，劝他儿子别赌了，看别人过的多美气实在。还让他善待我，说是把他父亲安排给他哥，把他前妻留的女儿也让他姐姐带去抚养，多少算减轻他的负担。他当时哭的成了泪人，不得不铭记于心。

婆婆过了百日，他便去了对面的预制厂上班，我则带着两个孩子在家等他。

那年，我二十一岁，大女儿六岁，小女儿三岁。因为他上下班的时间不固定，所以我每次先去看他活干完没有，继而辗转回来炒菜——我怕凉菜冷饭伤了他的胃。他在里面主要是用铁锨铲石子，再就是推楼板的架子车。活计很重，要是吃不好，哪有力气为我们娘三个挣幸福？

两个孩子望着香喷喷的饭菜，兴奋的欢呼起来，他更是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于是，全家狼吞虎咽，不一会桌子上空空如也。吃饱喝足，我们娘三个去门口送他。他挥手了，直至看不到他的背影，我们才回家清洗碗筷。

两个小家伙上手帮忙。一个给我舀水，一个递给我抹布。大的机灵，往往做完一件小事，就要扳过我的脸吻她一下。小的也不甘示弱，箍紧我的脖子加倍地吻，我时常被她们摇晃的头晕脑胀。而心里是极其开心的。

下顿做饭，两个小家伙照样不闲着。大的剥葱蒜，小的用簸箕盛垃圾。菜炒好了，大的说她要尝有味没，小的凑热闹，说她也要尝。我给她们每人喂一口，随即问，怎么样？大的说香，小的说好。我搂紧她们娇小的身子，问爱妈妈还是爱爸爸？

都爱。她们异口同声，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似的。

走，看你们爸爸干完没有？我牵着她们的小手，又朝门外张望了。

他在加班。远远瞅见他的衣服被灰尘蒙了一层，脸上的汗水也一个劲地往下流。听到孩子的叫声，他笑的有点牵强。怎么带孩子来了？他问。这有什么？我毫不在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这会多挣了五元呢，加上今天的基本工资，总共十七元……。

唯恐别人听见，他小声且乐滋滋对我说。我想哭，却不敢让他发现。他在麻将桌下百元的炮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他用血汗换来的十七元钱？可曾想过他忍受着怎样的屈辱和劳累？只要他这样干下去，我既往不咎，只要他脱离哪个地方，我们的经济会有好转的，我们的生活也会蒸蒸日上。

昏黄的灯光下，他低头细数工资了。小家伙左右围着，看着他数一张，抿一口唾沫在手上，禁不住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我边铺被褥，边笑他们父女三个拥挤在一起的可爱姿势。爸爸，给我一张，我想买晶姐吃的糖葫芦。大的开口了。

跳个舞就给你。他头也不抬。我也要。小的无疑是跟屁虫。你会什么？他抬起头，对着小家伙粉嘟嘟的脸蛋。我会唱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吗的怀里……。小家伙说完，嘴一张就唱开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吗？他逗趣小家伙，那让你妈妈掏钱给你买。

哇！小家伙看见他将工资一张不剩揣进裤兜，大声哭了。大的失望急了，她停止了跳舞也跟着哭起来。他笑着将孩子拥紧，说明天就去买。小家伙们这才转怒为喜。三个月过去了，他的工资除过家里的正常花销，一分不少放在抽屉。半年过去了，抽屉积攒的越来越多。

他答应我和孩子们，下雨放假了就去省城的动物园，那可是我和孩子们梦寐以求的愿望。盼啊盼，老天终于将地面洒湿了。孩子们手舞足蹈起来，我也喜不自胜。他说去省城只能暂住舅舅家。两个孩子去了怕是惹人嫌。

小的黏糊人，只能让大的留下。我承诺大的，回来一定带斑马，老虎的照片。在省城转悠了一个星期，只大雁塔一家三口的照片也够我幸福一生。他继续上班，我在家还是照顾孩子。以为这样不起波澜的日子会过到永远。

他的哥们来家。他尾随去了。我提心吊胆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输的两眼血红。过了几天，他又两眼放光。我说把你赢了的给我和孩子分点。他说下次的本钱在哪里？我一下恼火了，问他月月辛苦所得的就在几秒钟一扫而光吗？

他说肚子空了，让我先做饭，他得吃饱。我没有动手，问他还去赌吗？他说他消遣一下也不行？我说家里连住的地方也没有，怎么不用人去消遣？他说我管好孩子，别的轮不到我插手。我说也行，但是他要是屡教不改，那么他的饥饿与我没关系。他说食堂饭店多的是，我吓唬谁啊！

他不上班了，打牌的空闲更多了，我还是给他做了饭，痴心不悔地等他回来。

输赢他都在家吃，有时回来晚了，他也让我做。我一概没有怨言，我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机会，甚至夜半我脱了衣服睡的正香，也起来给他做饭。而他一次次地出去，一次次地不珍惜，不感动。

本来我打算，他要是改头换面，大女儿我不给他姐。可他不收心，我又图什么要紧？他姐姐来了，领走了大女儿，看着大女儿挣扎着，哭喊着她不去，她不去，我的心碎的无法粘连。紧接着，父亲遭遇突如其来的车祸。

我又有什么心思做饭？

九七年，他运气好，发了点小财。他又回到他原来的面目之中。

九八年，他有了他爱的女人。给人家帮忙，在所不惜，却回自己家吃饭。

九九年，他变本加厉，和我闹的不可开交。动用了亲朋好友，也无济于事。

到了二零零二年，他赌的天翻地覆，家境可怜的本身没底子，地里有点收入都被他拿去了。在他两个晚上输了三千元后，我破开脸皮，大打挥霍买了金项链，金耳环。孩子却被妯娌端着的开水烫伤了！

为了孩子，我跟他过，却不再做饭。房子盖了，他是他，我也我，我们就这样南辕北辙，我们就这样同床异梦。每次回家，看见我不做饭，他就窝火，每次回家，看见他为别人，我也莫名的气愤。我们对峙着，我们两败俱伤着。他骂这一切都是我逼他的，我骂他虚伪又可恶。

零六年，我和他长谈，我说孩子大了，将要飞出我们的身边了。但我们还年轻，如果他有爱的人，我主动退出。他说没有。我说我有了，而且我为人家要生孩子了。他目瞪口呆，根本不信一向胆小柔弱的我怎会来真的。

我说结束吧！何必置彼此于死地呢！他说坚决不离。我说我这辈子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离开我的前夫家十多年了，我一步没有踏进他的村子。虽然他的村子有我的亲戚和好友，为了和他的婚姻能够美满，我压抑至今。

他的孩子我从接受就视为亲生。对他的父母或者妯娌，我历来隐忍不言。就是对他爱的女人，我也没有羞辱耍泼过。他和我不是一个志向，也没为我雪中送炭过，疲惫至极的我快支撑不住了，有生的日子，我总得有个依靠。

他取消了他的暴跳如雷，说我不管嫁哪个男人，不做饭总是不对、不行！

我说那段溢满爱的黄金岁月，我没有出去欣赏过村外的景色，没有呼吸过新鲜的空气，没有看过五彩斑斓的世界，没有寻找过我魂牵梦萦的亲人。但我十二分的感激上苍，因为他给过我心灵的满足，给了我生命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为家庭奋斗的过程，受多大的苦也值得。

可后来的后来，再有过如此的惬意吗？如此的惬意又重复了几何？他的作为令我绝望透顶罢了，却还把不幸和罪过归落于我。我不想再打精神的仗了，我也要不了他给的浮华，我想脚踏实地地为人做事。至此，便要斩断家庭主妇的生活了。

他喝的酩酊大醉。清醒后他去了外地打工。而我则奔赴医院亲手扼杀了我精心保养了几个月的儿子。日月穿梭，星转斗移，一眨眼四年过去了。大女儿上了大学，小女儿也上高二，他拖着臃肿的身躯进门了，首先看见了我眼角密密麻麻的皱纹，其次看到了热气腾腾的饺子。

孩子们全放假了，她们围住火炉，笑声朗朗。开饭了，我吩咐大的，倒盆洗脸水！又安排小的，取毛巾来！她们两个看着她们灰头土脑的父亲，忍不住偷着笑。他气得说两个小狼崽，花他的大钱，却一点看不到他的死活！

我用煎熟的油泼了蒜和辣子，大的凑到碗跟前问，香吗？小的用鼻子嗅嗅，又说她尝尝。他不退换脏兮兮的衣物，却搓搓双手，用筷子夹了一个，三下五除二下了喉，末了眯眼笑着说蛮有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