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乡春天从来不下雪，我的爷爷奶奶以及老师们都这么说呢。那一年3月，气温回升得很快，眼看村里身体棒的大哥哥们都要正式穿短袖了，可是有一天天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北风怒吼，看，那个漫天云涌行人裹衣急行的样子，让人觉得时间仿佛又到回了寒冬腊月。

晚上8点多，在我快做完最后一道数学题时，房顶瓦上响起了“沙啦沙啦”的声音。

“媛媛，下雪了，明天上学记住要穿上那件毛衣，以防天冷感冒，听到了吗？”我今年都10岁了，母亲却还当我是个小孩似的，这不免让我感到些好笑，而更大的感受自然是对母爱的敬佩。

“妈，我听到了，谢谢您。”每次我对母亲的关怀说“谢谢您”时，都可以瞥见妈妈脸上闪过的那丝美丽的微笑，我想，这次她隔着房间门在大厅里对我说话，听了我的回答，脸上应该也会闪过微笑吧。

次日，天刚朦朦亮我就起床打开了窗户，蓦然发现眼前大地一片洁白，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峰都披上了银装！

我轻轻打开房间门，想到户外堆个雪人，以在新的一天给母亲一个“惊喜”，却不料她早已穿着运动服在厅前屋檐下的走廊里做健身体操。

“媛媛，你今天起这么早呀。”母亲在我脚刚迈出房间门那刻就扭头看见了我，或许她已听到我拉开门的轻微声音也不一定，她的话语总是那么亲切、柔和。

“妈妈，昨天晚上下了场好大的雪呀，我想去堆个雪人玩。”我嘴里这么说，脸上还是有点发热，平常我可是从不起这么早的床的，有时候还在梦里拍着手笑着在花丛中追蝴蝶，却听见妈妈在喊我起床吃早饭了。

“可以的，不过你应戴上我那双防寒防水胶手套，以防冻伤。那双手套就在那个凳子上，自己去拿。”

“谢谢您，妈妈！”我内心怀着极大的感激说完这句话，然后转身顺便瞥了她一眼，却没有看见她脸上那常见的一闪即过的美丽微笑。

“媛媛，前段时间‘春的使者’——布谷鸟刚来到我们这个地区，昨晚却下了这么大一场雪，这下它们可……”母亲出自书香门第，是小学语文老师，她心地纯洁善良，这次话语中夹着一份伤感，我知道她在为那些可爱的布谷鸟儿担忧。

“妈妈，你说它们会不会挨冻呢？”

“会的，媛媛，这场春雪前所未有，太出乎意外了，对布谷鸟来说是场大难。”听完母亲所言，我仿佛看到一只只娇小可爱的躲在垂落于地的松枝下冻得奄奄一息……

“布如归去，布如归去，布如归去……”杜鹃鸟的叫声很好听，在我的记忆里，每年早春就是布谷鸟欢歌聚会向人间展示诗情画意的时节。

中午放学后，天色大规模放晴，我约了两个邻近同学爬上校背后的山坡，说是顺路去山上看雪，实际上我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逢上一两只受雪围困的杜鹃，好给予帮助拯救它们。走山路相当于延长了回家的路线，但我们三个小女孩爬上山头就坐在雪地上慢慢滑雪下山，有时一路顺风从山上一直滑到半山腰甚至滑到山下平地上，倒也轻松快活。

走在我前面的这位穿红毛衣的漂亮女孩叫小佼，她体格强壮，是我们的“开路先锋”，牵着我手的这位秀美女孩叫珍珍，她头扎一只长辫子，而头上扎两只羊角辫子的那位清纯可爱的小女孩就是我。

“媛媛，下了这座山，我们走那条山谷好还是走那田间小路好呢？”小佼领先一步坐在半山腰，她已探清前路的安全度为百分之百，现在坐着滑下山去不会撞到松树枝或石块。

“走那田间路好些，更节省时间。”珍珍答道。

“不，珍珍，我们得走那条山谷，那里的雪更好看，山谷里的雪富含传奇色彩更迷人……”我说得眉色飞舞，这样子令“开路先锋”小佼见了高兴得很，她于是举手赞成我的观点。

“现在，你们看我的！”小佼说完松开按着雪地面的双手，只见她“唰”地一声眨眼功夫滑到了山下，接着，我们听到了他从山下爬起来时开心的“咯咯”笑声。

我们走进山谷不远，耳旁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布谷鸟叫：

“布如归去，布如归去，布如归去……”

“是布谷鸟，媛媛，这太好了！”珍珍高兴地拍着手在雪地里欢跳起来。

“小佼，你听得出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吗？”我问道。

“等一下……”小佼用手捂住一只耳朵，这很容易看出她是在全神贯注等鸟叫以便辨别其声源出处，我和珍珍见此一同默不做声肃立着。

“布如归去，布如归去，布如归去……”

“我听清了，是在那边！”小佼高兴地用手指着东向山腰上的一块看起来很像被灌木丛包围着的大岩石，说道。

“对，我也听出来了，是在那边。”珍珍说，“媛媛，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只杜鹃鸟很可能被雪困住了……”

珍珍之语正合我意，这令我心里暗喜：这场春雪看来是一场缘份。

小佼爬到灌木丛旁就倚着一棵松树在休息并回头望着我们，“加油！加油！……”她似乎爬得并不累，在喊着加油声对我们鼓劲呢。

“小佼，请你确定一下，看看鸟窝在哪里。”我手里握着一根干松树枝，准备拨开覆盖在灌木丛上的还未融化的雪，以找到那只（或许有两只也不一定的）受冻的可怜的杜鹃鸟。

“你们先别急，”小佼说，“我模仿布谷鸟叫几声，看看它会不会跟着我叫。”

“布如归去，布如归去……”小佼的布谷鸟声模仿秀表演得很逼真。

我跟珍珍半弓着腰静候可能出现的奇迹，果然，小佼叫到第五遍的时候，紧挨着那块大岩石一侧的灌木丛里传来了“布如归去，布如归去……”的鸟叫声。

如果是在盛夏，我再胆大也不敢贸然打搅山上的灌木丛，妈妈叮嘱过我夏天要远离山上山下的杂草丛，以防万一，现在冰天雪地，灌木丛里显然不存在可怕的威胁。珍珍与小佼都礼让一边，这使得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只躲在岩石缝里冻得正打哆嗦的大杜鹃。

“布如归去，布如归去……”我扔掉了那根松树枝，双手捧着这只布谷鸟，它转动着头望着我们叫个不停。据说布谷鸟很胆小，不知道这只大杜鹃为何不怕我们而止声，对此，珍珍似乎更了解，她用手轻轻抚摩了这鸟儿的背部一下，说：“媛媛，这杜鹃似乎不会怕人，还在叫呢。”

“它看样子已经冻得飞不起来了，媛媛，你信不信？”小佼满怀爱怜地逗了这只杜鹃一下，说道。

“这只布谷鸟的叫声有可能会是绝唱，”我说，“大雪遍野，如果我们没有及时发现它，准会……布谷鸟真的很可爱也很可怜。”

“我上午问了历史老师，他说我们这个地区以前春天从未下过雪。”珍珍说。

“自然现象有时并不遵循规律，”小佼看样子顶懂事，“比如说地震，谁知道它何时何地会发生，这都是我听村里的大姐们说的。”

自早上听妈妈说这场春雪会令布谷鸟受大难后，我心里就莫名其妙产生了某种牵挂，现在看来，掌心上托着的这只大杜鹃跟我真是有缘。小佼与珍珍很乐意我把这只大布谷鸟带回我的家里，尽管她们对它都很疼爱想把它带回各自的家，她们知道我妈妈更有能力使它转危为安。

妈妈后来告诉我，这只大布谷鸟将来也会是个妈妈。自然（灾害）无情人有情，等冰意消尽，妈妈领着我去把这只可爱的大杜鹃放飞。这天正逢星期日，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打开鸟笼，它歪着脑袋望着我们，就是不肯飞出来，一副依恋又淘气的样子；我催促它说“快点飞呀，快点飞呀”，叫了一遍又一遍，它才挺不情愿地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它在我们头上盘旋了好几圈，然后又飞到我的头上轻轻啄我的头发，妈妈见状脸上笑开了花，说：“媛媛，它在向你致以最后的感谢——你对它说‘再见，布如归去’。”

我翘着嘴轻轻摆了摆头，对头上的这位“小妹妹”的亲昵很感不自在却又舍弃不得，只好照母亲所言对紧抓着我头发的“她”说“再见，布如归去”。嘿，这一招真灵，这只布谷鸟嘀咕了一声——大概是无奈的同意吧——便展开翅膀再次在我们前方上空不远盘旋又左右飞了几圈，呵呵，看来，它还是不舍得离开我们。见此，我跟母亲不约而同举起手，向它挥动道别：“再见！布如归去！再见！布如归去！……”

稍后，这只劫后余生的大布谷鸟在我们正前方上空有节奏地扇动着它那娇丽的翅膀，展开优美动人的舞姿，继而成直线一路歌唱着向那葱葱绿绿的大山飞去……（于2001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