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放站在宝儿客栈门前,迟迟不曾进去,直到宝雁走出门来,笑着问他:“这位公子,我要打烊了,您是不是要住店?”萧放才点了点头,慢慢地走了进去,看着宝雁关了店门,又看着她为他端出一碗阳春面来:“这么晚了,也没什么吃的,您先吃一点儿。”
萧放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从楼上慢慢地走下来:“姐姐,你还没睡?”
宝雁:“这不来了位客人?”她淡淡地微笑着,“你伤还没好,不好好休息还乱跑。”说着,她走到他身边,为他拢了拢衣襟。
阿兴笑了笑,坐在萧放桌旁:“我现在睡不着,想喝一点酒。”
宝雁:“你是不是要死在酒缸里,你才甘心?”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一笑。
萧放打量着好像受了很重的伤的阿兴,目光停留在他的右手上。他的右手虎口的部位有着厚厚的老茧,所以他一定练了不只十年的剑,然而,萧放却没有感到他身上有一点儿杀气,相反,还有一种平和之气萦绕在他身旁,所以他问:“你是谁?”
他一怔,随即一笑:“我叫阿兴,酒鬼阿兴。”
江湖上并没有一个叫阿兴的人,或许有,但决不出名,萧放知道他并没有说自己的真实姓名。不过,好在这并不重要,因为江湖上多的是辛辛苦苦练武二三十年却依然没有出头的人,他们也许是资质愚笨,也许是苦无名师,也许是不得要领;总之,没人会去研究这个。
因为江湖就是这样,人们永远看不见失败者。
“那你又是谁?”阿兴问。
“过客。”
不知为了什么,萧放总是无法拒绝阿兴的问题,为此,他自己也十分郁闷。
宝雁上楼去了,只有阿兴还坐在这儿,一口一口的喝着上好的莲花白,不知在想着什么,也许是一个他永生难忘的人吧!萧放猜着,眼神不自觉的温柔起来。
就在此时,阿兴忽然开口:“你去过虹桥雪海。”
微笑在刹那间凝固,萧放慢慢起身,慢慢地走进一间客房。
阿兴望着萧放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江湖就是这样,每天都有人生,有人死,所以这个“过客”就只是个过客,来过之后必然要走,他的心事也许和自己不同,但却一定和自己一样,禁受着那种表面上不同,实质上却完全相同的折磨。
——那个人的心是空的。看见他的第一眼,自己便这样想,他的心里没有任何人或任何情感,有的仅仅是一种期待,对某种人事物的渴求。
也仅此而已。
阿兴笑了笑,披起一件夹衣,慢慢地走到窗旁,推开一扇窗,乍冷的风便侵占了屋子里全部的空间。他在打了一个寒战之后,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没有在江湖的时候,每逢这样的夜,都有个美丽的姑娘陪在自己身旁,看他喝酒,看他练剑,听他讲故事,最后睡在他的膝头,而他就在天亮前最黑暗的天空下,躺在湖边的大石上,等待日出。如今,离开了那么久,他再也没有过过那样安心、恬淡、平静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刀光,每一天都是别离,直到自己来到宝儿客栈,见到了这个名叫宝雁的女子,他才在她身上找到了一点点安定,让他感到自己不再漂泊,不再孤单。然而,奇怪的是她给他的不过是阳光般和煦的笑容,春水般温柔的问候,一个如此平凡的女子,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给了他多年来不曾有过的感动。
“酒醒波远,政凝想、明铛素袜。如今安在,惟有栏杆,伴人一霎。”淡淡地吟诵前人的词句,阿兴淡淡的思念,淡淡的乡愁,便融化在清冷的夜风中,蜿蜒散去。
永夜难思,酒入愁肠,也许就是如此情绪吧。
(二)
街上弥漫着未尽的薄雾,春燕早莺在枝上叫着,风还很冷,可是人们都已出门,为了一天的生计而奔波。
阿兴当然也不能例外,虽然宝雁一直要他好好休息,可是萧放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劈柴。他用的斧子并不锋利,但是木柴依旧噼里啪啦地在他手下乖乖地被劈成几瓣。萧放站在廊下,冷冷地看着阿兴。
萧放:“你练剑。”
阿兴:“我练剑。”
萧放:“你练了几年?”
阿兴:“很多年。”
萧放:“你学的是什么剑?”
阿兴:“救命的剑。”
萧放:“救谁的命?”
阿兴:“当然是自己的。”
他放下手里的斧子,抬手擦了擦汗:“你也练剑。”
萧放:“我练剑。”
阿兴:“你练了几年?”
萧放:“很多年。”
阿兴:“只不过,你学的却是要命的剑。”
萧放的瞳孔倏然紧缩,他凝视着阿兴,却没从他带着笑意的双眼中看出任何恶意。
宝雁从走廊的一头走来,在向萧放微微点了一下头之后,走到院子里,轻轻拉住阿兴的衣袖:“阿兴,你怎么又干这种粗活,你的身体可吃不消啊!”她微微皱着眉,一脸的嗔怒。阿兴却笑了笑,轻轻拨开她的手,拍着胸脯:“我很强壮。再说也不能让你这种弱质女流做这种事吧?”他自在地挥着斧子,转眼间将最后的柴劈好,然后信手将她散落在耳旁的秀发归至耳后。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萧放已不在廊下了,阿兴摇了摇头,没有说一句话。“我煮了小米粥,过来喝一点儿吧。”宝雁低着头说。“我把它放在大堂了。”
小米粥很香,阿兴揭开瓷盅,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宝雁走到他身边,用丝帕为他擦去额上细密的汗珠;而就在此时,阿兴陡然紧紧的抱住了她,有力的手臂揽着她的腰。她一惊,无措地靠在他的胸前,呼吸急促而紊乱。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斯文而单薄,然而此时,她却感到自己的心开始狂跳不已,他的怀抱竟是如此温暖而具有安全感,令她不知不觉地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温顺地任他亲近。
耳旁一阵风声渐厉,她睁眼却正望见一柄寒气逼人的剑从自己耳旁擦过,直刺阿兴的咽喉,而阿兴却又推开了她,在他留在她身上的暖意还未消失之时,低身闪入那一片网般的剑光中伸手捏住了那人的脉门。
“你是南宫世家的人?”阿兴上下打量那人,“……南宫云?”
南宫云恨恨地瞪视着他,妄图挣脱阿兴的钳制,然而,这只是徒劳:“你是谁?”
阿兴冷冷地看着他,慢慢地松开了手:“既不相识,想必是误会。你走吧!”
南宫云眯着眼睛,陡然挥剑,向阿兴肋下刺去;阿兴猛然侧身,向后一仰,躲过一剑,抬手在他剑身上轻轻一弹,那剑便响起龙吟一片,南宫云握剑不住,却仍不愿松手,以至虎口震裂,血便流了下来。
宝雁的心陡然漏跳一拍,她走到阿兴身旁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安地望着南宫云,许久,她才开口:“三公子?”
南宫云:“难得你还记得我!”他也望着她,目光之中隐含了太多太多的情感,“你过得比我想象的好。”
宝雁:“也许吧!幸好有阿兴帮我。”她勉强地笑着看了一眼阿兴,“你的手流血了,我替你包一下……”她伸手握住南宫云的右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无力挣脱——虽然宝雁的手不像阿兴那么有力,但他真的无力挣脱;他恨她的无情,又好想把她就此拥入怀中,永不放开。
对于他而言,吉祥镇一直是他心灵以及情感的寄托,因为这里有她。
——宝雁。
她的颦颦笑笑,牵引着他所有的思维,她并不十分美丽,但她就是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他为她痴痴狂狂,她藏在柔弱后的坚强,隐于冷淡中的温柔,长久以来折磨着他的心。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一直不敢来见她,别离后所有的思念全部深藏在灵魂深处,那根已扎植于心底——因为他的心已被宝雁温柔的手握住,而宝雁的心却被另一个男人牵住了。他永远不会忘记宝雁曾对他说过,她永远不会背叛亡夫,可如今她竟与一个不明身份的小子当街调情,这让他情何以堪?!
他用力甩开宝雁的手,眉尖一挑,目露凶光,拔剑直刺阿兴,直刺向阿兴的背——所有人都认为他绝对躲不开这一剑。
然而他竟从一个决不可能的角度屈身滑开,蹿入天井。南宫云急忙回身撤剑,直追阿兴,刹那间,已过了数十招之多。当陆衍和吕书贤走进客栈的时候,阿兴正堪堪躲开南宫云一剑,与他错身而过,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阿兴竟出手在他肘尖轻轻一弹,然后便栽倒在地上。南宫云见状挥剑一刺,在宝雁的惊叫声中,那剑闪烁着一道银光飞向阿兴的胸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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