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伤痛
初春,桃花已经有了花蕊,快要绽放了,门前的杨柳也已经发芽了。小溪上飘着几许未散的雾气,恍若一片迷离幽境,透出一些冷,一点凉。
呆坐在小溪边的女子,憔悴而精致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郁,全然失去了昔日的灵动。
自从来到建阳以后,宁儿常常这样一个人呆坐于小溪边。她不多语,像个幽灵,眼神空洞,只是偶尔往小溪中投掷一枚石子,看着水面上荡起一漾一漾的涟漪,或者看着一群一群的鱼游得悠然自得。
她喜欢发呆,或者是她的脑袋根本已不愿再思考,发呆是她最喜欢的事。她却不喜欢晚上,夜晚的到来是最痛苦的折磨,许许多多的记忆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蜂拥而至,这些记忆或甜蜜或痛苦,搅得她五脏六腑揉成一团。即使她睡着了,也会在睡梦中流着泪醒来。
她恨文君?不。只是……为何她的心,很痛?与日俱增的痛,就像一滴墨,掉进了清澈的水里,黑色的阴影渐渐扩散。
她也不想这样,她想要振作起来,想要摆脱痛苦,就算是为了腹中的骨肉……可是,已经两个月过去了,宁儿虽然拼命想让自己振作起来,虽然一再这样地告诫自己不值得为那种背叛了她的男人伤心难过,却仍敌不过刹那间情感的决堤,心中那种深刻的痛楚始终挥之不去。
时间不可能淡化一切,却反而让记忆更加的刻骨铭心,宁儿不但没有摆脱,反而更陷落了。
起风了,阵阵寒意袭来,宁儿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时背后一暖,一袭凄冷而孤独的身影凝立于身后,似乎承载着太多太多的心事,太浓太浓的伤感,自始至终弥漫着淡淡的哀伤。迎着望来的关切目光,一件紫色的外衣往她肩上披了下来。
“叔叔。”宁儿莞尔一笑。
“孩子,回去吧。”他的脸上掩不住的心疼与不舍,他担忧地注视着宁儿红肿的双眼和浓重的黑眼圈。那双隐藏着幽深的心事的眼眸瞬间泛起了氤氲水气,不能克制的几欲垂下老泪。
他一脸坚持的表情,就像一个守护天使一样守护着宁儿,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如果没有他,宁儿实在没有把握能够独自一人度过这段最难熬的时光。
“好。叔叔辛苦了。”长辈的关爱宁儿永远也不忍心拒绝的,特别是这样慈祥的叔叔。
“嗯,回屋吧。”他清爽慈爱的嗓音又在她耳畔响起。
望望天色,他和平常一样轻轻地扶起宁儿,陪着她慢慢地回到屋里。
“宁儿,你几天没有怎么睡了。”
“叔叔,我没事,我不困。”宁儿咬了咬唇,“叔叔去休息吧,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他眼睛里的光慢慢的暗淡下去,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轻声道:“我知道你忘不了文君,但是你应该为未出生的孩子保重身体啊。”声音中透着一丝藏不住的伤感。
宁儿的身体轻颤,怔怔地望向窗外,小脸上居然什么表情都有,忧郁、迷茫、惆怅、悲伤,嘴里喃喃自语:“我真的忘不了他……真的忘不了……”
不是不想忘记,而是六年来曾经经历的事情不容宁儿把他忘记。是宁儿太天真,一直以为他不会离开她,一直以为他永远都像他所说的那么爱她,可是却没有,他原来已经有爱他的女人了,他真的深深的伤害了她,伤得她体无完肤。想起这些,她的心就撕心裂肺般的疼……
究竟,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究竟,爱一个人又会多久?
他被宁儿痛苦的表情螫了一下心头,强大的情绪撞击着他的心扉,他不顾一切地靠近她,老泪纵横的将她紧紧搂入怀中。这么多年了,他膝下无女,一直视宁儿为己出!
宁儿愣愣地仰起头:“叔叔,我知道你疼宁儿……但是,宁儿曾经以为,对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变的文君改变了,他现在正陪着晴儿……”她已经无法再说下去,一只无助的手揪紧了胸口的衣服,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文君不是故意的,文君只是……”他冲口而出地说到一半,又猛然住口,把后半句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只是什么?”
“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宁儿不明白,什么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明明是他背叛了我,这是事实!”宁儿全身簌簌地抖,心力交瘁的她,睫毛颤动着,像已经无法承受即将坠落的泪珠。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走到一边:“宁儿,我明天去书院看看文君现在的情况。”
“为什么?”宁儿震惊得无以复加。眼睛发胀,她知道自己快要哭了,拼命的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为了你们即将出生的孩子。”
“叔叔……”听到孩子这两字的瞬间,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袭上心头,宁儿的手颤抖着温柔的抚上肚子,嘴角划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泪乘机流入嘴里,咸咸的,涩涩的,却有了一丝甜味。凄苦的心也仿佛被照进了一缕阳光,充满了温馨。
夜风凛凛,黑暗如漆。 透过钩月黯昏的光芒,宁儿立在窗前,孤单的身影似乎纹丝不动,又仿佛恒古以来就一直站在那里,而且还将永远站下去……
一颗流星悄然滑过天际,留下一道让人难以企及的炫目的光芒。“这颗流星是我和文君的爱吗?”宁儿微掀薄唇,缓慢蠕动,朝着远方低喃着谁也听不到的话语,温情的目光中透出一种痛彻心扉的悲凉。
“对不起……对不起……也许我不应该离开……”
但是,他真的伤了她的心。
宁儿走出门口,伫立在风中,深遽如潭的双眸迷离地望着夜空,牛郎织女星微耀的星光,凄迷的照耀着。这似乎又触动了宁儿的痛楚。她猛力的甩上了门,靠在门边偷偷的哭泣。 泪,已无法抑制,每一滴都如珍珠般晶莹剔透, 一滴滴无声跌落。刻骨铭心的伤痛随着泪水,洒满了空气。
明天叔叔就要去书院了,宁儿露出痛苦的神情,那是什么后果她比谁都担心,心却已随风而去……
(二)做梦
夜深了。
一抹苦笑聚在宁儿的眉间,战栗的手指发出一阵无助的挣扎。她无助地背过身去,缓缓地踱回屋里。只有这样,她才能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思想;只有这样,她才能掩盖住自己痛苦不堪的样子;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失声痛哭!
两个多月的时间应该很长很长了,她的心重重地抽痛着,已经落到了这样欲哭无泪的地步,她再也承受不起更多了。也许是几天没有睡好的缘故,更或者是叔叔明天要去书院,而不久就有文君的消息了。宁儿无奈地闭上双眼,沉沉的睡去。
武夷山。宋街。文君的家。宁儿掩在前往贺喜的宾客中。
门外张灯结彩,堂内红烛燃烧,大红喜字高高地贴在墙上,幸福的笑洋溢在人们的脸上。确实,这里是一对新人的婚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最后的一声重重地击中宁儿的胸口,众人挤着,喝彩叫好,没有人发觉她在晕眩。那些欢笑,那些隐忍在心底的痛,那盛大的婚礼,刺目的大红“囍”色和俊美不凡的新郎和柔美妩媚的红盖头新娘……心中最后一丝的希望终告熄灭了。
宁儿悲恸地闭上眼,企图挥去让她伤痛的画面,隔断脑海中的记忆。
“恭喜!恭喜!”一连串的恭喜声,却声声刺入宁儿的耳膜,提醒她,她所失去的,永远失去的。
“恭喜文君娶得美娇娘!”
“祝福文君早生贵子!”
“恭贺文君与晴儿白首偕老、永结同心!”……
太多太多的祝福声渐渐的淹没了宁儿的心。她麻木地睁开眼,愣愣地目送着一对新人一脸幸福的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洞房。那一霎,纷纷嚷嚷的吵杂声似早已消失,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那淡去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文君,文君……你不是说,永远永远只有她么?永远永远,至死不渝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多少次的刻骨铭心、痴情不悔……为什么转眼之间,怎么竟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宁儿不想哭,也不要哭。可是,堂上的大红囍字却似乎在嘲笑着她,红得是那样鲜明,如凝固的血……红烛的光芒耀得她眼睛生痛,宁儿眼泪止也止不住涌了出来。
是什么纷乱了幸福的脚步?那个曾经信誓旦旦地说永远爱她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走入了洞房,毫无留恋地抛弃了她!
永远?永远有多远?
以前不明白,今天她终于明白了——永远到底有多远?不过是弹指瞬间!
恨过的、爱过的、悲伤的、快乐的、遗忘的、想起的,一切的一切,都随着这场婚礼,就这样,就这样永远的结束了……
“呵!我真是个傻瓜,天底下最傻最傻的傻瓜。”宁儿自嘲的笑了,双眸不住的淌下心碎的泪水。她知道周围的人,个个都对她投以好奇的眼光,时而交头接耳,时而又哄然大笑。曾几何时,她会落入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不要,不要抛下我……”宁儿奋力的叫着……蓦然惊醒……原来自己做了一场梦!!!
“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梦?梦里的这一场婚礼在暗示着什么?难道自己真的输得一败涂地?难道文君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赶我离开吗?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宁儿无法置信地胡思乱想着,眉心因痛苦而拧紧。
她泛着微微的颤抖,恍惚的目光在房中游离。梦里那红底金漆的囍字、蜡泪初流的红烛、絅纱覆缎的软床、流苏摇曳的纱帐……她的眼睛像是被灼烧了一般疼得难受,嘴里又苦又腥,血顺着唇边流下来,无声地滴在木板上。
宁儿用手捂住了嘴,以防由喉间迸出悲鸣。被泪浸湿的眼眸已看不清东西,不知过了多久,她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身体慢慢飘浮了起来,好温暖!如果没有最初的深刻的爱,是不是就没有了今天的痛?如果从此不会再让自己有心痛,多好!
她无力的斜倚在床角边,像在哭泣似地反反复复着相同的真心,连日来所压抑的感情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是后悔、也是痴心,是祈求、更是绝望。究竟谁才会明白她竟是如此深情?
宁儿坐了起来,走向厢房,用水往脸上拍打。最后,她傻傻的蹲在厢房内低泣,拍打在她脸上的水,混着泪水,淌落在无情的泥地上。晕眩感再次向她袭来,她像被人遗弃的凋零落花,凄楚地倒卧在花丛中。
月亮哭了,因此天黒了;云哭了,因此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渐渐淹没了所有的声音和知觉。 也许,风过,不会忧;也许,雨来,没有伤……
“他为什么要娶晴儿,我的生命里只有他啊。在我的梦中,我总是无数次地幻想着,我们过着简单平凡的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慢慢老去,从这个世界上消逝,我们始终都能在一起……”
“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奢望,我没有资格留在他的身边。可是就算不能在一起,能够看到他安然无恙的生活就已经够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这小小的愿望我都不能奢求。我爱他……我爱他啊……”宁儿歇斯底里的在心底呐喊着,几近呜咽。
“我们守候了六年的爱啊,还是我们本来就不该再次相遇?我们的爱是被诅咒了的?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为什么要离开他?” 她目光渐渐变得四散而迷离,整个人的周身沁上一丝幽怨的气息。
宁儿推开小窗,冷冽的寒风刮入,把她紧紧撅住。那完美无瑕的面容没有了笑容,峨眉紧蹙,两潭深幽的眸子带着少有的忧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重重地闭上了眼,心中不断顺气,冷静、冷静……再睁开时,一如往昔。
这就像是一幅唯美堕落的景致:画中长满了异常艳丽缤纷的桃花,芳香四溢,充满着浓郁的花香。温文尔雅的月色穿过树梢,伴在一张绝美的脸上,眉头深锁,扭曲的线条,紧束着的长发,随风扬起缕缕轻丝。它们的四周还徐徐清风扬起了屡屡枝叶,树木随之摇曳,皎洁的月光照着他飘逸儒雅的脸庞,无法掩盖围绕在他周围的不染纤尘的超然气息,彷若天上的神明一般飘忽。
这样的美要多不协调就有多不协调,总是让人平添一缕惋惜!
-全文完-
▷ 进入谢文龙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