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入秋以来,无论在碧空如洗的早晨,还是雾霾朦胧的黄昏,在龙泉湖的西岸总能听那时而悠扬悲壮,时而哀婉幽怨的竹笛声,且声声悦耳,曲曲生情……
路过湖边的人们,有的在赞赏之余驻足倾听,有的在猜测演奏者是何方人士,何许能人?有人说是某个乐团的专业司笛,也有的议论此人可能是个民间艺人。总之,都在各抒己见,赞许纷呈,给这个绿树碧水,水映蓝天的龙潭湖竖起了一道无形的风景。
这幽怨的笛声让我想起了古时的笛神——张良,他用一支竹笛吹散了三千围城的官兵,解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情形。如今这幽幽笛韵尽管不一定堪比张良,但也似那汩汩清泉一样流畅自然;这声情并茂,悲壮哀婉的曲调,可谓袅袅余音在耳畔,幽怨声声撼心田……
一年前的某一天,我寻声而去,专此来到湖边,登上南岸山顶的观景亭驻足凝神,侧耳细听;果不其然,在西岸的古榕下又传出了委婉的笛声。笛韵声声,如蓝天行云;精湛的指法令如轻桨点水般流畅自然;笛声情真意切,动情委婉;曲曲声声扣人心弦。
出于对吹笛人的仰慕,我尽量与演奏者靠近再靠近,但不忍有所惊动,而是悄悄地选站在南边拱桥边的凤尾竹旁,聚精会神地欣赏这来自湖岸的天籁之音。就这样一连几天才发现,演奏者并非乐团的专业人士,也非著名的民间艺人,而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
老人家看到有“粉丝”向他靠拢,很是高兴,用这根尺长的竹笛在手心里轻轻地拍了拍说:“很高兴你这么专注来聆听我的演奏,如果不嫌弃我瞎吹,就常来这边坐坐,愿我们能成为好朋友。”,“嗯嗯,一定一定,我非常喜欢,你的笛声吸引了很多人,我只是慕名而来聆听您演奏的“粉丝”之一,能聆听您如此专业的演奏是我的荣幸!”我这么一说,老人既高兴又感动。老人看到我们这些“粉丝”们如此的真心,专门为我们演奏了两支曲子——《知音》和《真的好想你》。曲调跌宕而流畅,指法娴熟而轻松。运气平缓而均匀;声声哀婉如泣如诉,神情并茂催人泪噙,如果能加上一把二胡或者扬琴来伴奏,其声将更加悦耳,其神将更加令我动容。
每到夕阳西下,天色朦胧,抑或是星星钻出了云层,老人方俯身拾起一个长长的布袋,提着一个保温小水瓶,迈着矫健的步履渐渐地消逝在朦胧的夜色之中……
日出日落,斗转星移,荏苒的光阴又带我们走过了一年,与老人家相处的时间长了,我和其他的几位“粉丝”都成了他的朋友和真实的听(观)众。虽不能说心心相印,但我们至少有着一样的出身,一样的从政历程;对世事风云变幻,人情世故冷暖有着共同的看法,对于暮年生活的现状的看法等等,却殊途同归。他常对我说:“如今的社会令人担忧,人情世故,亲情冷暖早已落伍金钱之下;真如古人说的: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了。凡事我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是不想不看,顺其自然。”
老人家姓林,是梅州人,十年前退休后,和我一样的为了儿女定居深圳,为后生们的苦心经营而当当参谋,做做后勤工作。饱经风霜的他虽然满头白发,却依然保持着当年的威严与风采。年逾六旬但身体硬朗,谈吐热情而自信,两只布满皱纹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老人自幼喜爱民乐,尤为酷爱笛子和扬琴。
刚到深圳时随儿女暂住宝安,以去年上春方搬来龙城。落脚龙城之后,几乎没有放弃每一个清早,手持竹笛,躬身于湖边。每每演奏时他身子微微前倾,将竹笛轻轻搭在嘴唇,内心充满着力量和自信。他娴熟的指法,平缓的运气将一首首经典名曲调吹奏得总是那样的入画出神,悠扬顿挫的笛韵穿越湖面,环绕龙城。
透过其舒缓的气息,跌宕起伏情景就足以看出老人家演奏时总是深情凝住,非常用心,且在专注中还带有几分凝重。就这么一根小小的竹笛被他挥洒得淋漓尽致,情景交融。有不少老人听音生情,随笛声陷入曾经的某一段情思之中。
笛韵下的早晨,龙潭湖随处可见晨练的人们,而多半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其中不少是吹笛人忠实的听众,晨早时光虽短,却引来有不少的老少爷们,他们在笛声中翩翩起舞,散步奔跑;最令人钦佩的还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太、夫人,她们和吹笛人一样任其数伏数九,还是天寒地冻,十几年如一日的的坚持,不但锻炼了身体,还在这个环境优美的龙潭湖公园结识了不少的朋友,真正实现了身体、心地两健康。
林先生早在去年就同我讲过:“吹笛子不单纯为娱乐而娱乐,演奏而演奏;我长期坚持吹笛子跟你们每天到此晨练是一样的道理。我吹笛子好像是打太极,也要运气,且要运好气;吹好笛的前提就是心静平稳,气及丹田,呼吸舒缓,顺畅为宜,尤其是在音节的高低、长短变化时,更需要充分而又平缓的气息,正是这样的运气,我的全身都在用劲,肺活量比平时增加好几倍,连续十七年的坚持,我原来哮喘的老毛病渐渐得到治愈”,“没想到啊,原来吹笛也能锻炼身体,真是神奇啊!”我对林先生表示钦佩地说。
我们崇敬的林先生因为不适应这喧嚣、吵杂的城市生活,加之今年三月又是他老伴逝世十周年的祭日,与我们这些“粉丝”辞别后,于元旦的前一天重回故里。“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这首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歌曲,我们的林先生不知道给我们吹奏了多少遍,而如今林先生人虽然离开我们回了故里,可笛声依旧,老人家的精气神却永远都留在了我们这些“粉丝”的心中。
我和吹笛人都是客家,客家人的那种淳朴好客,尊重传统的家风一直在林先生身上得到传承。我和老人家一次交心攀谈中了解,老人十年如一日地孤身一人,尽管有子女的关心照料,可这颗孤独寂寞的心却没人能代替,更没人理解和同情!老人的孤独,老人的悲伤只能“面壁孤灯守孤影,辗转反侧到天明”。而我们这些“粉丝”们又能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世与心情?老人常常跟我说:“我很喜欢琼瑶的《星星知我心》,尽管我已经老了,没有了少年时的那股轻狂劲,但我仍旧意气奋发,对于新生活向往的心境尚还年轻;我渴望爱,渴望和人们一样的人间真情,渴望能有一天有人与我牵手,成双入对心倚寄,共享美梦到天明……”.
当我想起林先生,就会想到他晚景的命运,想到像林先生这样的空巢老人。他们为新中国的建设,为改革开放做过贡献,如今和谐美好的新生活也曾有过他们的洒汗的地方。可如今日落西山了,又有多少人可以沐浴那夕阳的温暖,得到那晚霞的照耀?
他和所有的离退休老人一样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几十年的干部生涯,他一向洁身自好,不搞歪门邪道。所以,他的生活较那些精于弄权者清苦,甚至有些凄然。如今退了,很难得到组织上的关照,老有所倚只是从物质生活方面,老有所靠也仅仅是有口饭吃而已。据我所知,这些老人在数十年的从政生涯中,一向忠于职守,务实勤奋,对党忠诚,同情底层之民众!理应在物质和精神生活等诸多方面给予关心和重视。可是,如今在基层当权的年轻人又怎么能理解老人们的苦衷?没有做详尽的调研和老年生活的体验,又怎能说得上给老人予关照和同情?像吹笛老人这样丧偶以后的孤独和无奈,连子女也不一定理解,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人到老了才是最渴望有“爱”的相伴;生活起居有人料理,情感变化有人相知,饥寒饱暖有人维持。如我们的林先生,孤独时只能用一根竹笛相伴,用一曲曲哀婉的笛声来述说心中的苦闷。
月华似流水,两鬓显银辉。芳华不在神态在,面庞憔悴心未碎。据我的观察,像林先生这样忧郁寡欢,孤独无伴的老人不在少数,整天默默不语,闭门谢客者大有人在;相当部分渴望有个精神寄托,融入健康的团队与场所来体现曾经的自我,找回失去的欢乐。林先生曾说:“我白天少有出门,累了在沙发上打个盹,烦了就到湖边吹吹笛子,晾晾风。我也非常羡慕这里湖光山色波漾漾,鸟儿健壮鱼儿肥;也爱这花红柳绿群芳秀,飞花点翠美煞人的自然景色。”是啊,谁不钟情于这蝶舞蜂喧的湖光山色。谁不爱慕这船儿悠悠水中走,挽手并肩画中游的自然美景,谁不被素雅清新。四季如春的园林风景所陶醉?
来深圳数年,相交不少,真正像林先生这样的朋友却不多。人虽已经走了,而他的为人和那种自娱自乐,聊以自慰的“阿q精神”却留在了深圳。
隆冬行将过去,春的脚步离我们愈来愈近,鸣春的鸟儿正在给我们传递着春的声音。值此祝愿林先生在故乡快乐、安好!我们仍将期待;“爆竹声声除旧岁,春光融融照汝回。”这一天的相会……
——庚寅年冬写在深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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