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九月，27岁的大学辅导员欧阳在挂有条幅的迎新生校车旁接过了我的行李。他不帅，可峭立的眉峰、起伏的唇线，分明蕴含着一种很特别、很东北的味道，令我初见便已偷偷着迷。

我考入大学时出众的分数、开朗随和而又暗藏棱角的性格、以及初见那日的良好印象，都成了惹欧阳关注的采分点。他每天找不同的理由叫我去办公室，看他沏茶时诚惶诚恐的表情，以及递茶杯时略略发抖的双手，不知情的肯定会以为我是老师，他是犯错的学生。

我就猜欧阳迟早会表白，只是没想到他会当着其他学生的面说出那些早就烂熟于心的台词，万一被拒绝，他还怎么在这片校园里混啊？

还好本姑娘善良，不忍心刁难这个迷了心窍的爱情圣徒，当场就欣然接受了他从校园花圃里采摘的菊花，他脸上那片久久不散的赤色烟霞，是我生命中最初最美的悸动。倒是那位旁听的男生，用调侃的腔调谴责他带头攀折花木，不堪为人师表。

那个胆敢谴责欧阳的男生，是我的同系学长，欧阳的左膀右臂兼知心兄弟凌寒。凌寒也是欧阳办公室里的常客，我上了欧阳的贼船后，他更是晋升为光芒四射的高瓦数电灯泡，起初只和欧阳没大没小，久之也跟我这个“师娘”乐此不疲地斗嘴。

凌寒一口咬定他也是迎新生那天见到我的，可我彼时对他竟毫无印象，他只得拼命提供线索：“宁雪，你那天穿着蓝色百褶裙，风一吹老迷人了！”我嘴一撇：“不对吧？那天为了行动方便，我穿的是咖啡色热裤！还‘蓝色百褶裙’，你以为是刘若英唱歌呢？色盲！”

欧阳在一旁捡笑：“我也记得宁雪穿的是热裤，凌寒，你脑子出现乱码了！”凌寒不服气地骂欧阳重色轻友，又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我：“别管穿什么，反正是露出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美腿就对了！纠正一下，我不是色盲，是色狼！”

2　

每每出行，都是欧阳在左，凌寒在右，我夹在中间，活脱脱一个肉馅三明治。全校都以为我和凌寒是一对，个中秘密只有凌寒知情。校方虽没明确严禁师生恋，可这毕竟太敏感，就算我再优秀，一旦扣上“辅导员女友”的帽子，得个奖学金、当个学生会干部，都像是靠出卖色相换取的，犯不上。

凌寒偶尔开过分的玩笑，欧阳从不计较。他相信自己的魅力，也放心我的定力，可凌寒咄咄逼人的攻势开始令我忐忑不安。

凌寒在欧阳面前竭力扮演好哥们儿的角色，在校园小径里截住我时，却是另一副模样：“宁雪，我比欧阳更早喜欢你，明明已经无法控制，还要若无其事地做挡箭牌，你知道我心里的苦吗？你太单纯了，有些事你想都想不到，可我都了如指掌，我为你心痛！”

残酷的下文更让人惊诧：“欧阳离过婚。前妻是他大学同学，对他特别好，可他太花心了，在学校偷偷泡漂亮女生，为了娶那女生，不惜抛弃前妻和年幼的女儿。结果那女生把他玩得特惨，一毕业就回老家了，音讯皆无。他至今还惦记人家呢，前妻想复婚他也不理睬，你说他有多贱……”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胸口像堵着厚厚的棉花，听凭凌寒用微凉的手触碰我被气愤和伤心烧得滚烫的肌肤，把我引领到浓密的树林中……

系好最后一粒纽扣，我又恢复了先前的冰冷：“以后保持距离吧，别忘了我是欧阳的女朋友。”

欧阳发觉我气色不对，而我终究沉不住气，拿着刚听说的故事找他求证。他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谁出卖了自己，脸色瞬间苍白如雪：“我不说的，就是你不该知道的，我就是太在乎你了，才隐瞒那些过去，是你非要打破我苦心维护的美好形象！”

我想说分手，无奈顾忌的太多，于是，索性在哭够之后擦干眼泪，一笑泯恩仇。欧阳如释重负，拥我入怀时，往日温暖却无迹可寻。　

3　

欧阳与凌寒决裂了，他说，为了爱情，我们必须远离小人。

凌寒则明目张胆地穷追不舍，要我离开欧阳，做他的女友。

我变成了双面人：一面和欧阳谈情说爱，仿佛未曾有过波澜起伏，内心也的的确确还爱着欧阳；一面又难以抵挡凌寒的诱惑，沉没在他营造的情欲海洋中，耳朵里灌满他的挑拨之词。我不是天生的演技派，这样下去迟早会精神分裂，然而，左手爱，右手欲，我哪个都割舍不掉。

欧阳终于发现了端倪，凌寒也懒得否认：“你要我假扮她男朋友，我干脆假戏真做了，那又怎样？”

凌寒什么都不怕，可是我怕，我的整个前程都捏在欧阳手里呢。想不到，欧阳竟揽过我瑟瑟发抖的双肩，用刹那苍老的声音说出他的决定：“我成全你们。”

凌寒如获至宝，当即拉我走开，脚下的枯叶弹拨着悲切杂乱的弦音。身后传来欧阳绝望苍凉的嘶吼，我泪流满面，用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回头扑向欧阳的冲动。

我呼吸着有欧阳的空气，在同学的议论声中度日如年。我正在惴惴不安地想，这次欧阳还会不会给我奖学金了，学校就已抢先贴出告示，白纸黑字触目惊心：“xx学院大三学生凌寒、大二学生宁雪无视校方规定，在校外同居，现给予开除处分。”

因同居被开除的当然不止我和凌寒，然而，我们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了焦点人物。欧阳脸上漠然而得意的冷笑好像在说，我们榜上有名，完全是他的功劳。

凌寒在篮球场外把欧阳打得鼻青脸肿，而早孕反应正排山倒海地袭来，我不得不找到欧阳，试图唤起他最后一丝怜惜：“万一……是你的呢？”

欧阳冷若冰霜：“万一这种事，一向都太冒险。”

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灰溜溜地离开了写满爱与忧伤的校园。凌寒追上来要我跟他走，可我无法再自欺欺人。欢情落幕后，我发现自己真的从来都没爱过他，哪怕一点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