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亮了,手机也连续响了几声,他还缩在被窝和周公对话。唯恐吵醒孩子,我推推他的后背,小声提醒不早了。
他睁开了眼睛,边穿衣,边万分感动说他会永远记着我的好。我说无需,只是我心疼那个女人。他感激地抱紧了我,说他天黑赶回来,并附加一句,不忘给我买瓜子。
我眼眶酸涩,心潮澎湃。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变得这么主动,把自己的男人推到别人怀中,我也不知道我何日修炼的能将所有仇恨放下,我只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只知道,人命关天,不能耽搁分秒。
今天是腊八节,他却要陪那个女人远行看病,这已经他生命中n次赴汤蹈火的壮举了。可我没有一点埋怨,反而支持鼓动他去,这不是弱智,痴傻,又是什么?我早已不在乎人们对我的同情和耻笑,我也不在乎那个女人信任我的善良与否。
那段黑暗的日子一直在我的心头盘旋。那是1997年的冬天,和这个冬天一样的寒冷。为女儿的顽疾,他摔砸了房间的一切家具,而后出去借钱赌了三天三夜。我抱着孩子追到那个烟熏气绕的角落,哭闹着,谩骂着。
我的泼妇态度换来的是他不尽的羞辱和背叛。他辗转去了那个女人家。我身上已无分文,孩子且高烧不退,我没有勇气去找人家的麻烦,只有心急如焚等他回来。晚上,他进门了,可他血红的眼睛分明告诉我,又输的一塌糊涂。
我声泪俱下质问,以为他会回心转意。这次不同以往的是,他暴打了我一顿,直打得我奄奄一息。躺在炕上三天了,滴水未进。女儿饿的小脸失去了形状,她的嗓子也一声比一声嘶哑。公婆就住在对面,妯娌也住在我前面,他们都亲眼目睹,但没有一个人理睬我们娘俩。
我拖着疲惫又伤痕累累的身躯去左邻右舍借钱。小燕说她不掌权,花大妈说她没有,霞嫂子说她手头紧。我以为借的数目多,由10元降至5元,碰了壁才明白人家怕我还不起,不是不解囊。连我的妯娌也摊摊双手。去医院求救,会计问我,上次欠的八十元何时还?
父亲走了一年了,母亲带着弟妹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生命中有谁可偎依?第四天,孩子高烧四十二度,绝望袭击了我的身心。我置之一切不顾,无助地瞪眼等死。孩子饿得哭晕了,爬在我身上睡一觉,起来接着哭。我想,可恶的老天实在逼得人走投无路了。还不如一死了之。
窘迫的买瓶毒药也买不起了。哭了个天昏地暗,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邮电局,拨通了那个默念已久的号码。谢天谢地,他接了。当他问我在哪里时?我汹涌的泪水恣意地流淌。我说孩子怕是不行了,能帮我弄到一支退烧针吗?
他说十分钟后到,让我别乱跑。这个爱过我一时的男人,这个又不归属我的男人,听到我的哭诉,立刻抛下肺炎的儿子,马不停蹄赶来。他近得我身边时,我的精力耗尽了。我甚至连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提说话了。
他费劲地背着孩子,搀扶着我,嘴里愤愤骂着全家不得好死的气恼话。公婆出来阻挡,公公还问他什么东西,敢来家带我走?他伸出拳头,说真想放把火烧光烧干净!他顾不得计较——我和孩子的命要紧。
拥孩子入怀,量体温,打针,吃药,都是他一个人完成。我挣扎着咽了点饭,紧跟着就迷糊地进入梦乡。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他说孩子烧退了,但我得输液。面对他的英勇,我不言语,只是泪流满面。
不许哭,会过去的,这不是好了吗?他拉着三岁的女儿,凑到我跟前,柔声地安慰。孩子扑闪着无邪的眼珠,摇晃着我的双肩,继而叫着,妈妈,妈妈……。我被她叫的无比酸楚,无比心碎。这样万劫不复的日子将要进行到哪年哪月?
勉强能起身了,他拔掉针头,帮我青肿的腿擦了红花油,又扶我靠在床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对于婚姻的未来,我再也没有所谓的心计了。他看着我惨白的脸,劝我先养好伤,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做商量。我颤着牙齿将泪水吞到肚里,也将血水吞到肚子。
他喂我饺子,喂我喝八宝粥。我无限愧疚说给他添麻烦了。他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回去,继续受无休止的疼痛和磨难。他惨然地抱紧了我,说不能回去,回去吧明摆着,死路一条!
我说他救不了我的根底,能慷慨地拉这一下,已是我人生的亮点。我还敢奢望什么呢?他说摊牌吧,要么离婚,要么从头再来。万一他不答应,那么出来另想办法。反正不要凑合下去了,这样不仅摧残你年轻的身心,对孩子的成长也不利。
送我到村头了,他恋恋不舍,又放心不下,一再交代,他要是拒绝,记得给我电话,我等着你的结果。我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我怕我的惨状会影响他的家庭。果真如我料,他的妻子得知后喝药自尽,并说我厚颜无耻,既然都为人妻,为孩母了,还勾引旧情人……
孩子活过来了,我的伤痕也逐渐痊愈,不过我自此发誓,遭遇多大的苦,都不打搅他半分。98年的五月,我进了水泥总厂的分厂,编织袋厂。我的生命因此转折。期间,他在厂内的窗口看了我一次。我说不论发生什么,绝不会轻易丢掉性命了。
他走出了我的天地。我也退出了他的视线。
孩子小学毕业,又升了初中。我还是一个人在煎熬。再见到他就是红绿赤蓝中了。他和那些女孩打情骂俏,他在酒店宾馆沦陷。我的伤口仿佛被撕裂,我乞求他别这样糟蹋自己,我乞求为了爱他和他爱的人,珍惜生命,好好生活。
他问我的正经准备固守到底吗?
工作了八年,有能力偿还他了,但他要的回报压根不是我的工资。我能给,又能给起,为什么吝啬的不肯给呢?走过青涩,走过而立,走过成熟,我就这么看重羽毛?郁闷绞痛了我的心,其实用我的身还他一生也还不完的,执拗的我却守候着自己的清纯。违心地让他没有尽头的等。
这算善意的欺骗吗?还是我一错再错,大错特错?
父亲,如果在天有灵,请指明女儿,该怎么做才对得起人家?明年冬天,女儿进入高三阶段。那段难忘又难熬的岁月,无时无刻印在了我的心里。每当胖嘟嘟的女儿问我,妈,那是真的吗?我就说假的,是我做了一场梦。一场凄美而又唯美的梦。
捎带着孩子去龙首坝,相思河,每次都是我孤单的足迹。我不想梦醒,我要你麻醉自己,这样你就会遗忘那份情愫,快乐无忧。你换了数不清的号码,说你错过的不是人,而是风景。我在漆黑的夜里,握着这张八年不变的联通卡,想着你年少的英勇救助,不由黯然神伤。
悔恨倔强与顽强,悔恨历练与抗争,悔恨的许多许多,却迟了晚了,也没有任何意义。揩抹泪水,我不再忧伤,也不再悲苦。我从梦中走出,走到现实当中。我将自己潮湿的心晾晒在太阳底下,试图重生一次。
那个女人的电话打来,问老公我准许吗?我哭的不是他们,而是溢满我心怀的往事。他能在那个年月救助孤苦伶仃的我,我的老公为什么就不能救助别人?那怕他很早伤害的我体无完肤,但我不能强加到别人头上。为什么一定铭记身份和名分?为什么不能原谅别人,同时给自己的心灵一条光明的路呢?
褪下虚伪自私的皮,换上宽容大度的衣物,真诚坦然地面对冬日的暖阳。把那所有的不如意,统统驱赶。女儿的端正心态,不正是因为我的正确教导而得来的吗?时刻怀着一颗感恩,仁爱的心,不要揪住一时的错不放,不要记挂在脑,耿耿于怀,不要计较的过于乏味无趣。
女儿问,妈,那个救我们的叔叔再也没有进过你的梦门么?
没有,但我牧场的那一千棵草是他添加的。我说。
你怎么知道是他?确信么?女儿瞪大了眼睛。
他的网名是《记得我爱你》,还有,他不会让我的牛羊饿死的。
为什么?
他心软,就像那时他不忍我们饿晕的处境一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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