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傍晚，济南城一条大街上。行人稀少，天色说晚又不是很晚，就是路灯要亮还没亮的时候，但这个时候就是大街上最黑的时候。因为路灯一亮就是半个白天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是冬天最冷的时候，而恰巧今年的冬天又是近几年最冷的。偏偏硬风又在街上乱撞，随着漆黑中闪着黄光的大小车辆奔跑在干硬的路面上。这个时候出门的行人一定是被逼无奈的。今天济南城被逼无奈的人似乎又不是很多，所以行人寥寥。除了游走的车灯以外，沿街的门市部里的隔色灯光以及远处高楼上闪烁的霓虹灯也为这片黑暗增添了些光彩，以使整条大街不是太暗。虽然行人不多，但整个市区的忙碌在此刻表现的很明显－－这正是下班时间。街上私家车公交车电动车摩托车最是活跃，一个个顶着两条光柱前行，但由于车轮下的路面是黑的，所以远远望去像是在漂行。街上的忙碌与喧嚣除了能带给人一种回家吃饭的欲望外，好像并没有其他作用，既不能降低黑暗的程度也不能减弱寒风的力度。­

人行路上，一个流浪汉也是在漂行。他头发长却不乱，脸黑却不脏，眼睛不但又黑又亮，而且还很漂亮，却总像是蒙着一层风霜，泛着忧郁的柔光，但一身破旧的脏衣服和搭在肩上的一个破包袱根本让人无暇去注意他漂亮的眼睛和温柔的目光，因为人们看到这两样极能表明他是个流浪汉的东西后早已本能地敬而远之了。­

小路上很黑，正巧他所走的这段路又比较冷清。有几个店早已电门紧闭，只留下几扇漆黑的窗，傻傻地嵌在墙上。还露出灯光表示仍在营业的一个小杂货店就在这些黑窗中间。杂货店小到十平米左右，店主四十岁左右，不胖不瘦，正在“嘶溜”“嘶溜”地吃一碗泡面。电门敞开着，挂着条透明的厚门帘。流浪汉冻得正发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然后停下缓缓的脚步，把包袱狠狠地扔在地上，皱起眉的同时脸上露出了些痛苦的表情。他脸仰起，冲着暗淡的天空。寒风从鼻梁和脸颊上掠过。他鼻子一酸，眼里便涌上了泪花，那双眼的确很漂亮，此刻更漂亮。但眼泪掉下来之前鼻涕先流下来了，风一吹，冷极了，随即眼泪哗哗地往下掉。这些眼泪把他几年来饱受的苦楚与冷暖全淌了出来，随着它们被凉风吹干，心里洒脱了许多。谁也不是无缘无故地就出来流浪，过着吞风吻雨的日子，哪个流浪汉心里没有点说不口的故事，哪个流浪汉不是有所求呢？他也不例外，那双忧郁的眼睛就是他追求艺术的心灵的折射。以前的生活是自己决定放弃的，现在的生活是自愿踏入的。而此时此刻，无疑触动了他的心灵。灵感来了，挡也挡不住，伴着一股暖流使他忘记了寒冷。他条件反射般兴奋起来，眼里闪着无比激动的光，灵感的光。他全身激动地发颤，并发着颤匆忙地解开包袱，在里面乱翻一通后，终于找到了一只笔和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流浪时的感受，他激动的心情和兴奋过度的动作表明，他又要写了。但翻了一遍后他失望地坐倒在地上，因为他已找不到一块空白再写了。他用那双充满渴望与温柔的湿润的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容易地发现了那家小杂货店，于是什么也没想爬起来颠跑着向那里奔去。

刚进去时，老板习惯性地抬起脸准备露出对顾客的微笑，但看到眼前这个破衣破裤、脏衣脏裤的主儿后立刻收起微翘的嘴角，脸上蒙上了一层提防时别人时常有的严肃表情。而且这次也不是在顾客开口之前就送上一句善意的“您要点什么”，而是在等着顾客的开口。

“有没有本子？”流浪汉微笑着问。

“有”，老板没有语气地问了一个字，面对眼前这个有些奇怪的主儿他还是有些犹豫。

“老板，您看能不能这样。我需要一个本子，很需要，但我又暂时没钱，……”

这下老板一下子明白了，一点也不犹豫了，打断他后厉声道：“行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我什么也没有！”

“哎，老板，听我说……”

“赶紧走！赶紧走！”于是，他退了出来。老板看他走后，很佩服自己刚才的果断。他心肠不坏，但就是因为心肠不坏上次才跟一个人多谈了几句，被那人骗去了一百多块钱。从那次以后他就告诫自己：一定不要傻乎乎地跟人多侃，骗子花样多的是，多说一句话就可能被骗去几十甚至几百块钱。这次他认为也不例外，只不过骗子换了个长发流浪汉的造型，用了句更奇怪的开骗台词罢了。­

流浪汉来到自己放包袱的地方后，无奈地望着那个满满当当的本子发呆。但突然眼睛又亮了一下，原来本子的封面还有点空地儿可以写。于是，他马上坐到了包袱上，盘起腿，重新拥有了刚才那份兴奋，如饥似渴地写起来，这种感觉让他忘记寒冷与饥饿，只见他手中的笔在飞一般狂奔。但封面上那点空地儿毕竟很小，虽然他努力把字写小，但仍然很快就用完了。这下真地没辙了。发了一会呆后，他硬着头皮又走向了杂货店。可还没开口，老板就表现地怒不可遏。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社会才这么让人不放心！你最好赶紧走！”说着老板做出要关门打烊的动作。流浪汉吓的不轻，他怕激怒了那人，只好远远地退了出来。但刚看到自己的本子就忍不住要写，而且更加强烈地要写。但是又真地无处可写。他有些受不了了，眉头皱的更深，目光却更加温柔。他又发了一会儿呆，又硬着头皮走向杂货店。

这次杂货店老板来得更痛快，直接把店门关了。流浪汉的情绪爆发了，“扑通”一声跪在店门外，带着哭腔央求道：“老板，您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骗子，只是想讨一个本子！能写字的本子，什么样的都行！”说完，趴在门上呜呜地哭了。过了一会儿，门突然开了个缝，接着从缝里滑落出一个崭新的本子，然后门又紧闭起来。流浪汉欣喜若狂地喊道：“太感谢您了！”他的确很感激，就差磕头谢恩了。他欣喜地站了起来，颠跑着向包袱奔去。他盘起腿正要狂写一番，拿起的笔却突然停在了空中，随即他又是一阵大哭，哭的比任何时候都伤心。最后干脆把笔和本子一扔，双手抱着脸嚎啕起来。因为他想起了刚才的动作，那分明是乞丐在乞讨！流浪汉是流浪汉！不是乞丐！而且，他的本性是多么注重气节，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膝盖会向父母以外的人弯下。刚才他竟然是在乞讨！他只不过想要一个本子而已，但却需要下跪来乞讨！他紧紧捂住那张脸，哭声虽大，却很快在寒风黑暗和公路上车辆的喧鸣中消融了。双手从脸上移开时，他已停止了哭泣。路灯也不知在何时亮了起来。

下班回家的高[chao]过去了，公路上奔窜着的只是些大中型汽车。他厌恶地看了眼那些耀眼的路灯后，开始收拾自己的包袱，最后把那个乞讨来的本子远远地抛开了。把包袱搭在肩上，右手抹了抹眼泪，向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走去，很快消失在万家灯火陪衬下的夜色中。他再也没有写下去的欲望了，至少今天没有了。现在只感觉很饿很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