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懂女儿心
梓园的院子里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大堂中央红红的喜字贴着,喜字下一对红烛摇曳着。这无论从哪里看,都是一对新人举行结婚典礼的现场。但是现在,只有焦急的等待。是身穿嫁衣,头戴凤冠的新娘——水灵儿和院中神情紧张的人们,他们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向院子的大门,希望或者说是祈祷新郎能平安归来。
黑色的夜空下,亮着昏黄的街灯,一辆黄包车急速地奔跑着。车上坐着一个身着西服,满身是伤,面色苍白,脸上汗珠细密的男子,他就是新郎霍启东,也是梓园里人们焦急等待着的人。被黄包车一路颠着的他,现在已经是斜躺在座位上了。奔跑的黄包车在穿过了无数的街巷后在梓园门前戛然停下,只见他挣扎着下车,拼尽全力推开那扇大门。
屋内的人们听到开门声都跑了过去,发现了昏倒在地的启东。灵儿扑到他的身上用尽全力喊道:“启东!”原本睡着的启东在听到爱人的呼唤后,艰难地睁开眼睛:“我回来了。”
“别说这么多了,快拜堂吧。”有人提醒灵儿,“是呀,快点吧。不然就没时间了。”
人们想要帮忙扶启东,但被灵儿拒绝了:“让我来吧。”灵儿搀扶着启东走这短短的几步路。到了堂前,两个老师含着泪:“夫妻对拜。”灵儿和启东两人相对而拜后,启东终因体力不支而倒在了灵儿的怀里,此时的灵儿只有哭声,脸上挂着泪珠儿。启东气若游丝:“丫头,今天是你最重要的日子,不能哭,要笑。”伸手想要摸她的脸,但是手悬到半空中就耷拉了下去,眼睛永远的闭上了。灵儿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
时间回到了三十五年前,在这座城市的闹市街口,时年十岁的霍启东跪在地上,他的身上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上书有:“霍启东,固城人氏,因家乡闹饥荒,与母亲逃难至贵宝地。然,母亲日前突然恶疾,无钱医治。故愿将自己出卖以换取钱财救母。”他的举动引来了围观的人,人们议论纷纷,启东见此,求人们买了他,然,围观者众,真正出钱者寥寥无几。刘家老爷——刘裕德也在其中,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竟还有卖身救母的孝子?问明情况后,有感于少年的孝义,将他带离。
“启东啊,这里就是你和你母亲的家了,喜欢吗?”刘裕德把他带到自己家的大房子里。
启东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雕花的椅子,印着青花的古董花瓶,铺着青石板的地面,来来往往的穿着没有补丁衣服的佣人们与他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极为的不相称。在这座大宅子的后面有个小花园,这里大概就是太太、小姐们游玩嬉戏的地方吧。
刘裕德请来自家的私人医生给躺在佣人房间里的霍大娘看病,医生诊断后告知她的病还是能治好的,这对启东来说绝对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待送走医生后,启东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刘裕德的面前。刘裕德见状连忙扶他起来:“孩子,你这是干什么?”
“刘老爷,启东就算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您的大恩大德。”
“孩子,进了我们刘家门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刘裕德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十岁的女儿,他是将启东当成是自己的儿子来看待。
“谢谢刘老爷。”
“不用谢,你跟着彭叔去换衣服吧。”
启东跟着彭叔去房间换衣服,等他再出来的时候,不再是一个脏兮兮的小猴子了,而是一个俊朗的少年。
“换了身衣服,人也精神了,不错。”
初来乍到的启东对这一切都还很陌生,他的神情很是腼腆。就在刘裕德和启东聊天之际,刘家唯一的女儿,这家的大小姐——刘佩珊从外婆家回来了。
“爹爹!”佩珊挣脱开母亲的手奔到父亲怀里,对这位陌生的少年眼里充满了警惕和敌意“他是谁?”
“来,佩珊,英杰,大家认识一下,他叫霍启东,以后就在咱家住下了。他比你大,你就喊他大哥吧。”
佩珊看了看启东转头向父亲:“我才不要叫他呢。”
任性的佩珊不肯叫启东大哥,然而刘家的养子,八岁的时候被刘府接进家门时年十二岁的赵英杰,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刘家的霍启东很是热情:“你好,我叫赵英杰,以后就叫我英杰吧。”
启东边伸手边说:“你好,我叫霍启东。”
“那我以后可就叫你启东大哥了。”英杰对于启东伸过来的手并没有握住。启东见英杰并没有要跟他握手的意思,将手放下后,转而对刘裕德说:“老爷,我想去看看我娘。”
“好,去吧。”
获得刘裕德同意的启东回到佣人房看躺在床上的母亲。霍大娘还没有完全苏醒,迷糊中只是叫着启东的名字,启东将母亲的手紧紧地握着,嘴里念叨着:“娘,我在这儿,东儿在这呢,娘。”
另一头,刘裕德的书房内,他正在看各家店铺呈上来的账本,他的妻子刘夫人拿了杯参茶进来:“你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你是说我把霍启东带进家里?”裕德接过妻子的杯子说道“你我膝下无子,虽然现在有英杰,但是这孩子做事毛糙难担重任,而启东这孩子不同,秉性温良敦厚,做事不疾不徐,是个可造之才。”
“那你是想把他收为义子了?”
“知我者,夫人也。我确实有这个打算,不过这个事情不能急,要一步步来。”既然妻子道破了他的想法,那他也就不隐瞒,如实相告。
“你生意上的事情呢,我不懂,也不想管。但是,如果有人要是伤害我女儿的话,那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夫人呐,没人会伤害我们的宝贝女儿。”
“但愿事情如你所想的那样发展下去。”
刘裕德自信满满:“会的,我们的家会慢慢好起来的。”
就这样启东在刘家住下了,开始了他全新的生活。他白天去店铺当学徒,晚上回来在刘裕德的指导下读书习字。他很珍惜现在的一切,对于刘裕德交代他的事情都是尽心尽力地去完成。一眨眼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当年眉清目秀的少年已长成了俊朗小生。这十年来,刘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也由小学徒一步步跃升为经理,刘裕德对他是完全的信任,公司内所有的事务全都交由他去处理。这一切的一切都惹来一个赵英杰的记恨。英杰喜欢刘家大小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刘家大小姐的心里只有一个霍启东,那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02、初遇的那串糖葫芦
水灵儿初遇霍启东是在她十岁的时候,那时母亲过世,狠心的父亲在此之前早就另结新欢,他根本忘了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一个女儿。舅舅和舅母为了一己之私欲,竟将她卖给了妓馆。此刻她正从妓馆里跑出来,后面的打手正追着她。
灵儿努力往前跑着,不想撞入一个人的怀里,她抬头,阳光直射她的眼睛里,令她一时看不清眼前的大个子是谁。眼见后面的打手就要追上来了,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先躲在他后面再说吧。身穿长袍,头戴礼帽的启东低头看着小女孩抬头的那双眼睛,害怕中带着期望,期望中又带着惊恐,令启东一下子想到了想到了十五年前的自己,忍不住出手相助:“住手!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用不着你问,你身后的那个小丫头,我们今天算是要定了。”带头的那个打手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是吗?”启东冷笑一声,他的这笑声让那几个人听了不寒而栗“是吗?那要问问它听不听你的。”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拳头早已落在了那人身上。
“妈的,你敢打老子?”说着那人的拳头也过来了。他们的扭打瞬间引来围观的人群,人群中有人认出这是刘氏纺织公司的总经理霍启东。一个堂堂的大老板,居然当街和地痞流氓打起架来,这是何等的新闻。有记者拍下了他们打架的样子,随着警察的赶来,那几个打手仓皇逃走。
“霍总,你没事吧。”其中一个警察见是刘家的女婿,刘氏纺织的总经理,连忙弯着腰关切地询问着。
“我没事。你忙去吧。”他对这个警察不予理睬,蹲下身问灵儿“小妹妹,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你?”灵儿见大哥哥嘴角的血渍和额头上的乌青,眼泪就啪啪地掉了下来:“大哥哥,你受伤了。”启东用手擦掉嘴角的血说:“这点伤,没事。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为什么要追你了吗?”
“我叫水灵儿,我娘去世了。舅舅和舅母把我卖给了花月楼。我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水灵儿原原本本的把来龙去脉都跟启东说了一遍。
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都知道,花月楼那是个风月场所,那里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地狱。家里有女儿的人家,就算再怎么穷困潦倒,都不会把女儿送到这样的地方去。所以当启东听到灵儿说是她的舅舅和舅母将她卖入花月楼,他极为震惊。他从来都未曾想到过,世上竟还会有如此狠心之人,可以把自己的亲人如同商品一样卖给他人,这件事他管定了:“灵儿,带我去那里,大哥哥帮你讨个说法。”他牵着她的手,由她带着他去到花月楼。
到了花月楼门口,启东能感觉到灵儿的害怕,她在往自己身后躲,他弯下身对她说:“灵儿不怕,有大哥哥在。”他给她鼓励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灵儿一下子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那几个打手见又是先前在街上遇到的人,刚才的痛还没有消,这会儿他找上门来了:“又是你小子!水灵儿,你还不给我滚过来!”
启东眼神凌厉地扫视着那几个人,对于他们的话置若罔闻。那几个打手且看且退到大堂。徐娘半老的老鸨听到有人来踢馆,摇着扇子从楼上下来:“是哪位找我呀?”
“你就是这里的妈妈?”
“没错。”鸨母将半个身子凑了过去,她身上的劣质香粉闻着令人作呕,看见了站在客人身边的灵儿,眼神立马一转“死丫头,你还敢跑,来呀,给我……”
“慢着,我今天是来带走她的。”
“你是来替她赎身的?”鸨母惊讶地盯着启东看,此人不是神经病就是疯了,有谁会替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丫头赎身。但是眼前这人的眼神告诉她,这就是他给她的答案——他要为这丫头赎身。他的眼神终令她败下阵来,对站在一旁候着的龟公说:“去,把我的算盘和樟木盒拿来。”龟公得令后迅速入房中拿出鸨母吩咐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只见鸨母拿过算盘噼里啪啦地一阵打后说:“你得给我这个数。”她边说边伸出五个手指。
“好,没问题。”启东边说边拿出银票“这是我们刘氏纺织的银票,在任何一家钱庄里都能兑现。”鸨母见到银票就像一条饿得快要晕过去的狗突然间发现在离它不远的地方有一根散发着肉香的肉骨头一样两眼发直。作为商人的启东又怎会不明白鸨母心中所想呢,只见他将手一缩:“慢,灵儿的卖身契呢?”
“对,对,卖身契。”鸨母笑逐颜开地把保存着妓馆内所有女孩卖身契的樟木盒打开,从里面拿出灵儿的卖身契,一只手攥着灵儿的卖身契,另一只手心向上伸到启东面前。启东一边把银票放在她手里,一边拿过灵儿的卖身契。“哈哈,我们钱货两清。”鸨母讪笑着,又对灵儿说“丫头,算你好命。碰上这么一个有钱的主儿,好好伺候你的新主人吧。”启东带着灵儿离开花月楼,他们的身后是鸨母拿到钱的狂笑声。
在凉亭内,启东当着灵儿的面把那张写有她名字的卖身契撕碎:“灵儿,从今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我是自由身了?”灵儿到现在都还不太相信自己真的获得自由了,她瞪着大眼睛问启东,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灵儿激动地跳了起来:“我是自由身啦!我获得自由啦!从此以后我自由啦!”她的笑声,她高兴的样子使得启东也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他的脸上现出了难得的笑容。也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在闹意见了,灵儿有点不好意思,启东笑了笑,明白是她肚子饿了。于是就带着灵儿去了附近的饭馆。
饭馆的餐桌上,灵儿拼命吃着,她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从来吃得这么饱过。
启东微笑地对正在吃的灵儿说:“慢点吃,要是不够的话,我们再叫。”灵儿摸着肚子,打着饱嗝说道:“饱了。”启东看她打饱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都不知道这一天当中,自己展露了多少次的笑颜,这是在那个刘府从未有过的事情,为什么面对她这个小丫头时,就会有这么多的笑容呢?这是缘分天注定,还是偶然?“吃饱了,那咱们走吧。”启东付过钱后带着她往梓园走去。在路上,他又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她一边吃着,一边蹦蹦跳跳地走着,在梓园,他吹口琴给她听,她坐在石凳上听。一曲终了,她拍着手叫着:“真好听,真好听。大哥哥,可以再吹一曲吗?”
启东放下口琴说:“大哥哥得走了。”
“大哥哥,可以不要走吗?”
“还有很多的小朋友等着大哥哥去救他们呢。”启东摸摸灵儿的头,他也舍不得离开这里,但是很多事并不是她这个小女孩所能明白的。
“大哥哥,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只要你听我的话,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启东蹲下与她平视“灵儿,记住在这里会有一个叫林老师的人来接你。在这里你会有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好朋友,他们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在这里你会很安全,没人伤害你。”
“大哥哥,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灵儿的心里真的很不愿意和大哥哥分开,可是大哥哥说过,要听他的话,这样还有机会见面。虽然很难过,但是她要笑着,虽然很想念,但是她要忍住思念的痛,只有这样才能再见到大哥哥。
启东心里一暖,原来被人想念的感觉会这么好,这么多年了,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已经没有可以被想念和可以想念的人了,现在突然被这样一个小丫头所想念着,心中的那块冰被渐渐地融化了:“这个送给你。”他从脖子上摘下穿有指环的项链,那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是他曾经梦想着有天可以送给心爱女孩的,但是现在爱情对他来说就是个奢侈品了“想大哥哥的时候,就看看它。看到它就好像看到我一样。”就这样灵儿在梓园住下了,这一住就是十年。
当启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刘夫人冷冷地看着他:“这么晚了上哪去了?”
“爸、妈,公司里有点事来晚了。”
“是吗?”刘夫人盯着启东看。
“好了,回来就好。我们吃饭吧。”刘裕德充当和事佬。
“我在外面吃过了,我去书房了。”启东说完就不予理会等着他吃晚饭的人们。
“你看看,这就是你欣赏的好儿子!”刘夫人指着启东的背影问丈夫。
“好了,兴许是启东在公司忙累了。随他去吧。”
“是啊,妈,我们吃饭吧。”
“老夫人,我们吃饭吧。”赵英杰也替启东说起好话来。
刘夫人虽然对启东有所不满,但是见家人都在替他说话,也就作罢了。
第二天,启东在公司里看文件,从来不去公司的刘裕德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启东连忙站起来:“爸,您怎么来了?”
“你干的好事!”刘裕德把报纸扔向茶几。启东有点愕然,他拿起报纸见报纸上有他和打手们打架的照片:“哦,就这事啊。”
“就这事?”刘裕德意外于启东的平静“你都上报纸头条了,还能这么平静的说‘就这事啊’,你这心里是怎么想的?”
“爸,事情不是像这几个记者所写的那样。”启东坐下来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裕德。听的刘裕德也很是生气,他赞许地说道:“启东啊,你做的对啊。如果我再年轻个十几年,我也会揍那些个混帐东西。”他站起来“好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到处转转。”
“要不要找个人陪您?”
“不用,我又不是走不动。”刘裕德坚持要一个人在工厂看看。走出启东办公室的刘裕德遇到了赵英杰。赵英杰原本想借这次打架事件来给霍启东施压,好让他在那份并购合约上签字,这样他从中可以谋得不小的利益。
“刘伯伯,启东这次做事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谁说启东做错了,我认为启东做的很对。”刘裕德一脸的正色“不要在背后说鬼话,这不是我们刘家做事的风格。”说完不再理睬赵英杰。刘裕德的话语惊出赵英杰一身的冷汗,难道老头子知道我的计划了,还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刘裕德因为启东的打架事件,更加信任启东,并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启东将会是刘家事业的唯一继承人。启东也由副总经理升任为总经理。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灵儿已经从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女孩了。梓园的林老师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可以开个小饭馆维持生计。这天是灵儿的姐妹饭馆开张的大日子,灵儿打扮一新,迎接着每一个前来吃饭的客人。这时有个人送礼物来了,听到有人来送贺礼,灵儿很是兴奋:“大哥哥!”但是大哥哥并没有出现“你是?”
“有个先生托我送块匾过来。”那人把匾交给她后就走了。
“梦璇,一定是大哥哥送来的。”她拿着匾额对身边的妹妹说道“林老师说过大哥哥会送礼物过来。”
“但是你的大哥哥都没有出现啊。”
“他一定是太忙了,所以才没有出现的。”
“就算他在怎么忙,他知道你开饭馆了,也应该要过来啊。除非在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的位置,或者说是,他已经把你给忘了。”
听着梦璇的话,刚才还很开心的灵儿一下子又难过起来,大哥哥你是因为太忙了才没有来,还是真的忘记了灵儿。这十年来,灵儿都很听你的话,你说过,只要我听话,就会见面的。可是,我那么听你的话,好好的呆在梓园,认认真真地读书、写字,你终究还是没来。大哥哥,你知道吗?这十年来,灵儿只想快点长大,好早点和你见面,向你说说我这十年来的生活。可是,你在哪里?
刘家书房内,书桌上的灯亮着,启东翻看着公司的帐本。门被打开了,从外面进来身着旗袍的刘佩珊,手里端着刚炖好的参茶。她把茶放在他面前:“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启东没抬头顾自翻看帐本:“知道了,你也早点睡。”佩珊见他无意与自己说话,话到嘴边又给吞了回去。她转身离去,没多久书房门再次被打开,穿睡衣的正扬跑了进来:“爸爸!”往父亲怀里钻。
“儿子,这么晚了,还不睡呀?”
“正扬睡不着。”
“睡不着啊,那这样呢?”启东趁其不备哈起儿子的气来,惹得正扬哈哈直笑。玩闹过后,启东问儿子:“这么晚了还不睡,是不是想听故事了?”
“恩。”正扬点点头。
“好,我们讲故事去。”启东放下工作,牵着儿子的手去房间,对儿子的要求,他从来都是无条件满足。
“森林深处住着一个老爷爷,他每天……”启东看着渐渐熟睡的儿子,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虽然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但依然无法停止对他的爱。床头的灯光打在启东脸上,他那俊朗的五官此时线条显得那样柔和。他把书放床头柜上,轻轻的帮儿子盖好被子,关掉灯,带上门回到书房。
启东在书房里的沙发上点燃一支雪茄抽起来,回想着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和佩珊结婚纯粹是为了报恩,又何来爱情呢。佩珊在新婚之夜遭人强*怀上正扬。然,他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多了一丝苦涩。当正扬呱呱坠地,他怀抱着他的时候,感觉那么柔软,生怕弄疼了。虽然儿子随了刘家姓,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儿子的爱。
心里觉得烦闷的启东从酒柜里拿了瓶酒,一路喝着。路上,一灯,一人,一影,显得那样凄凉与孤独。不经意的抬头,发现路边一对卖馄饨的小夫妻,只见妻子给丈夫擦汗说道,累了吧。那丈夫满脸的幸福说,不累。你快歇着吧。启东的眼神中带着羡慕,这就是一起吃苦的幸福,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拥有这样的幸福了……
灵儿赶了个大早提着菜篮子上街买菜,一想到以后美好的生活,他的脸上就多出许多笑容来。从街上回来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小公园,在那里的一把长椅上躺着的一个人伸出的手臂差点没绊倒她。“哎,你这人……”灵儿正打算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好好说说时,发现他居然是朝思暮想的大哥哥。大哥哥啊,虽然岁月流逝,但你的样子永远刻印在我心里,我那么努力,就是为了能和你相见。
启东醒来伸手一巴掌打在了灵儿的脸上,灵儿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在篮子里的酒撒了,酒坛也碎了。顾不得被打疼脸的她,一脸的兴奋和期待,拦住启东的去路:“大哥哥,你终于出现了。”
启东对这个突然冒出来叫他大哥哥的女孩态度很是冷淡:“你认错了人了吧,我不是你的什么大哥哥。”
“大哥哥,你忘记了吗?我是……”
“小姐,如果你是为了钱的话,我可以给你。”启东摸摸口袋,发现钱包没带“对不起,我忘带钱了。”
大哥哥的冷漠让灵儿的心很疼,那么努力地活着,但是你却把当成是陌路人,把我当成了那种女孩,她的态度立马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没错,你打碎了我的酒,你就得要赔偿我酒钱。”说着她要伸两个指头转而一想又伸出两个指头“你要赔我四文钱。”
启东看了看打翻在地小酒坛:“那个酒,也要四文钱?”
“你管我多少钱呢,总之你就是要给我四文钱。”
启东无奈,看来是惹上了一个女无赖:“我不是说了,我没带钱吗?”
“没带钱?”灵儿盯着他看,指着他的衣服说“是没带钱,还是没有钱。别以为在哪里捡了件洋服就把自己当有钱人了。”
启东笑了笑,在家里过得压抑,在公司里也没有哪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们还是忌惮于他是刘家女婿,公司总经理这双重身份,只是眼前这个女孩子似乎并不怕他,对他还很生气,有趣,自己居然还能不让人害怕,还能让人感到生气。
“好,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我同意什么了?”
“同意给我当一天长工啊,你可不许耍赖。”灵儿边说边拉着启东去市场“走快点吧,不然就来不及了。”启东不言语自己的身份,只是跟着灵儿。
当灵儿赶到林家米店的时候,队伍都已经排到街上了,她的脚步还是赶不及一男一女的脚步,她排在了最后。看着那两人欺负灵儿,启东看不下去准备要和那两个人理论时,灵儿却告诉他不用,她有的是办法。她看看地上,故意放大声:“呀,这是谁掉的钱啊!谁的钱掉啦!”果不然那些排队的人听到有人说地上有钱,全都转过身来说:“钱在哪呢?是我的钱?”全都在地上找钱了,哪还顾得上买米啊,就这样灵儿顺利买到了大米。
一会儿,启东拿着一小袋米,灵儿拎着篮子,两人边聊边走。每个和灵儿打招呼的人都说灵儿好福气,有先生陪着她买菜,每当这时候,灵儿总是撅着嘴说,本姑娘都还没成亲呢,怎么都叫我太太呢。在卖鱼摊前,灵儿问价格是多少,小贩告诉她四文钱。她的眼睛瞪的如铜铃一样大:“这么贵,你可以去抢了。”
“太太,我这可是今天早上刚抓上来的。”
“本姑娘还没结婚呢。”灵儿又一次解释“三文钱,好不好?前面刘贵叔的才要十文钱。”
“姑娘,我这可是活鱼。他的鱼都死了。”
“是吗?”灵儿趁卖鱼的小贩不注意从盆里拿出鱼,重重地把它摔在了地上“还说没有死鱼,你看这里就有一条啊。”
“不可能啊,我的鱼明明都是活的。”
“不相信啊,那你自己看啊。”灵儿见小贩将信将疑地立即笑着说“就三文钱。”说完给了他三文钱,从木盆里拿出鱼。
在回去的路上,启东和灵儿并肩走着,他笑说:“你可真像个土匪。”
“我都跟他说了,我是土匪啦。”当灵儿看到糖葫芦的时候,高兴地跑了过去,“是糖葫芦。”边给卖糖葫芦的人钱边迫不及待地拿过糖葫芦吃了起来。启东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都多大了,还吃糖葫芦。”灵儿咬下一颗山楂说道:“你管我有多大呢,我喜欢吃,不就成了。”爱吃,喜欢吃,就要买来吃,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于启东来说是那样的困难,有时候他是把真实的自己紧紧地裹在了一层又一层的伪装下,他自己都忘了最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他都不记得自己和这个女孩在一起笑过多少回了,那些压力总能够在她面前轻易地化掉。
启东有点动情的说:“我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开怀的笑过了,但是面对你总能让我觉得很放松,谢谢你给了我这么美好的一天。”
灵儿盯着启东看,大哥哥你每一天都过得不开心吗?你说过的,就算再难过也要笑着面对,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了。大哥哥,只要你每天都过得像今天这样高兴的话,我愿意一直都在你做你的开心果,就算你把我忘记了也没关系:“哪有,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今天帮了我这么多忙。好了,你都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我们家开的饭馆吃饭吧。”
启东跟着灵儿一路走着,遇上了一对乞丐母子。只见那母亲伸手向灵儿要:“先生、太太,行行好,给点吧。”
灵儿拿出身上仅有的钱全都给了那对母子。那母亲连声向灵儿道谢:“谢谢先生、太太,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们多子多孙的。”道完谢后,那母亲边拉着小儿的手边走,离他们越来越远。灵儿有点郁闷:“为什么每个人都叫我太太,本姑娘都还没成亲呢,哪来的多子多孙啊。”启东看着现在的灵儿和之前的那个斤斤计较地灵儿完全是判若两人:“你倒是很大方嘛,但是在我这里,你那坛酒就要了我四文钱。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是自己是有钱人吗?只是忘记带钱包了吗?可是你看他们多可怜啊。”启东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说的话了。
一路上灵儿都在向启东讲着她和妹妹的姐妹饭馆,那里有很多欢笑声,那里就是她们的家了,当启东打开门时赫然发现了他送给梓园孩子的匾额,那是他的惯例,只要他们长大成人,他都会送去一份礼物。看着这匾额,以往的一切都如放电影似的一点点重现,她被打手追赶,她被送到梓园,临别赠礼,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记忆深处未曾消失过。原来是她,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年过去了。
灵儿看着沉默不语,眉头紧锁的启东:“难道我又说错话了?”
“你没有说错,只是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可是你都还没吃过饭呢。”灵儿追出去,但是留给她的只有背影一个。这就是大哥哥,当年也是这样,说走就走了。灵儿有点难过,但也释然,只要努力生活,大哥哥就一定会再来的。晚上,灵儿坐在屋檐下看天上的星星,看得太投入以至于连妹妹梦璇坐在她旁边都不知道。
“姐,你在看什么?”
“看星星啊。”
“那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我……我……哪有脸红。”灵儿极力掩饰“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说完走进饭馆里屋……
在梓园办公室启东翻看着新入院孩子的名单,眉头紧锁:“这都是我造的孽啊,如果没有我,他们的人生就不会改变。”
“您千万别这么说,如果你,他们就没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恐怕会多出许多流浪儿。”
许老师、林老师和启东三人从办公室出来查看着梓园的每一个角落。在堂前,启东有意无意地说到:“我看到那丫头了。”
“那丫头不止一次问过我们了。要不要告诉她?”
“不用了,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你看他们玩得多开心。”他看着正在院子里玩的孩子们,由衷地说。
“可是他们都活在对你的仇恨里。”
“我本来就是个有罪的人。如果这样能激发他们的斗志也未尝不是件坏事。”启东见两位老师还要继续说下去,于是说:“我看就这样吧。”他边说边跑向孩子们中间。老天爷的安排有时候真的很有意思,一边安排他拆散原本幸福温馨的一家,使他成为孩子们心中最仇恨的人;另一面,让他大当梓园的园长,成为孩子们心中温暖着他们的太阳。
从梓园出来的启东一路走着,排解着心中的烦闷。他和灵儿两人在桥上相遇,抬头的霎那,心中有中莫名的心动:“是你。”
“好巧。”
“是啊。”
“我去这边。”灵儿指指启东身后的路。
“我去那边。”启东指着灵儿身后的路。
“那,再见了。”两人异口同声,心中却有着万般的不舍。
灵儿在启东身边擦肩而过之时,她脚底下一打滑,启东顺势一拉,灵儿跌入他怀中,嘴唇与嘴唇的碰撞,擦出令两个人都惊呆的火花。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没有了周围的声音,听到的是各自的心跳声,但马上又放开了。两个人都显得有点尴尬,两个人的心都很乱,他们在桥上道别,分开。这个意外之吻注定了彼此要痴缠一生。
回到家的启东面对他的只有冰冷,就算他再怎么难过,也没人会关心他的感受,他看到的是岳母那张冻彻心扉的脸:“大旗贸易行的威廉经理等了你一个上午,你怎么没去?”
“妈,我有点事耽搁了。改天我再约他好了。”
“改天?你知不知道和洋人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刘裕德看着他“是守时啊。洋人最看重的就是时间,你这样晾了他一上午,你知不知道对我们公司来说就是损失了我们的信誉啊。”
佩珊向启东使眼色:“爸,启东,他知道错了。您就不要再说他了。”
“就是啊,老爷,你看,英杰不是去了吗?”刘夫人看着女婿被自己丈夫训斥,赶紧出来打圆场“再说,我们公司也没损失啊。我看就这样吧。”
启东继而看看英杰:“谢谢你啊,英杰。”
“没事,以后我们共同努力。”英杰拍拍启东的肩膀微笑着。
刘裕德见大家都帮着启东说话,他也不好再发作了:“启东,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下不为例啊。”
说话间满手脏兮兮的正扬跑了进来,看到父亲连忙扎到父亲怀里,他的小脏手在父亲干净的西服上留下了一对小手印。
“正扬!你看你把你爸爸的衣服弄得这么脏。”佩珊的声音差点没吓着孩子。启东不满地看了看她,转而蹲下与正扬平视:“正扬,告诉我,你的手怎么这么脏?”
“爸爸,今天我在花园里抓了很多条蚯蚓,全都喂小鸭子了。”
“是吗?正扬真棒,都能抓蚯蚓了。”
刘夫人忍不住出声:“真是从乡下出来的,连抓条蚯蚓都能说成棒,咱们正扬可是干大事的人。”
启东并没有理会岳母的冷嘲热讽,只是和正扬说话,但是这片刻的快乐也要被佩珊剥夺。“正扬,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能玩泥巴,那个很脏。告诉你多少遍了,你都不听。”
“我也是从乡下出来的,这么说,我不配和你这个大小姐结婚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教儿子,难道我教错了吗?”
“你没教错吗?你想让正扬成为什么样的人?是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吗?永远都经不起风浪,是吗?”
“正扬是我儿子,我想怎么教,就怎么教,碍你什么事了?”
“你……”
正扬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正扬去洗手了。”说完他脸上的笑容在逐渐消失,因为没人愿意和他一起分享这份快乐,就连父亲也因为要和他一起分享却总是和母亲争吵,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这几天因为刘家的机器致人受伤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这不受害家属抬着伤者正在公司门口闹事。
启东正在看文件,一脸惊慌的职员都忘了敲门:“总经理,刘文正他们又来了。”
“这件事不是由赵副总负责的吗?”
“赵……赵……赵副总不知道去哪里了。”职员擦着汗说道。
启东放下文件站了起来,边走边说:“去看看。”
“总经理还是不要去了,他们闹一会儿应该就会走了。”
“这样躲着也不是个事。”启东并不听职员的劝阻,大步朝门口走去。公司的大门在人们面前打开,他们见总经理出来了全都停止了喧闹:“总经理,现在你们的机器伤到人了,总得给我们个解释吧。”
“我们该给的赔偿一分都不会少你们,但是若是有人想趁火打劫的话,那我们也不会这么客气。”
启东说着看向带头闹事的林永发“林永发,该赔偿你的,我们公司一定会赔偿。”
林永发见人们开始被启东说得动摇起来,连忙大声说:“大家不要相信他的鬼话,他们这些资本家是不会替我们考虑的!”在他的煽动下人们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
在人群中启东发现了转身离去的灵儿,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此时赵英杰出现了,他向林永发使了个眼色:“请大家先回去吧,我们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赵副总都这么说了,大家就先回吧。”
“回吧,回吧。”人们说着话散去,公司门口又恢复了平静。
“灵儿!”启东追上灵儿抓住她的手“你听我说。”
“我不听,不听!”灵儿的情绪很激动,“为什么是你?你知不知道梓园的孩子们是怎么说你的吗?他们说你是魔鬼,你一面让他们绝望,一面又给他们希望。”她看着他,“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向人们说,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可我如果不这么做,晚上我会睡不着的。”
“那你这样做就可以安心了吗?就能睡得着了吗?”
“有些事,你是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自从被你救下后,我就认定长大后一定要陪在你身边。可是救我的大哥哥竟然是个别人口中的‘魔鬼’,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你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不是这样的人。”灵儿含着泪说。
“有些不是解释就能说清的。”启东又何尝不想呢,但是刘家的恩情,他不能不报,被刘家伤害的孩子,他不能不救。
“大哥哥,我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
听到灵儿说相信自己的启东,心里很是感动,他动情地抱着她:“谢谢你,能相信我。”说完放开她,转身离去。
回到家的启东心绪很不宁,饭也没吃多少。想着白天灵儿说的话,他明白她的心意,但是他不能害她一辈子。她应该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在她的人生旅程中,她会有个人陪她一起走,但那个人不是他。他出门,不知不觉得走到了灵儿的姐妹饭馆。两个人似乎有心有灵犀,灵儿看见了启东。她跑出去,问:“你怎么来了?”
“我……我路过这里。”
“那进去坐坐吧。”
“不了。灵儿,明天你来我们初次相遇的公园,我想让你见一个人。”说完不理会灵儿的疑惑和她的邀约,转身回家。
第二天,启东带着正扬穿街过巷,路边的棉花糖吸引住了问父亲那是什么?启东告诉他,这叫棉花糖。他看出儿子想吃又怕吃的心思,于是对儿子说,我们不告诉妈妈,就可以了。听到父亲说可以不用告诉妈妈的正扬,一下子高兴起来。走着时,正扬又被路上卖糖葫芦给吸引住了:“爸爸,这是什么?”
“这个叫糖葫芦。”
“糖葫芦好不好吃?”
“这个是爸爸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难过的时候吃上一串,心就变得不那么伤心了。”
听了父亲如此说的正扬有点失望:“原来只有难过的时候才能吃,可是正扬现在很高兴,就不能吃了。”
“傻儿子,高兴的时候也能吃啊,高兴的时候吃上一串,你会更高兴的。”
“真的吗?”正扬听到可以吃糖葫芦了,立马就高兴起来。
在姐妹饭馆里,灵儿一边挑衣服一边对妹妹梦璇说:“梦璇,你知道吗?大哥哥他约我了,这是他第一次约我呢,我都不知道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梦璇,你帮我看看吧。”
“姐,你觉得大哥哥他真的会喜欢你吗?你对他的期望那么高,可是他呢?”
“梦璇不可以这么说大哥哥,大哥哥他很忙,所以才没有时间来看我们。”灵儿边说边换好衣服出门了。
灵儿远远地看到启东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连忙跑了过去:“大哥哥。”
“你来啦。”启东起身看灵儿
“对不起,大哥哥,我迟到了。”
“没事,来我让你见一个人。”启东向她指着自己的儿子。
灵儿疑惑地看那个正在玩耍的小男孩:“他是?”
“他是我儿子,叫刘正扬,十岁了。”启东说的很平静,但听在灵儿耳朵里却是个晴天霹雳,大哥哥已经有孩子了,那这个戒指,还有这项链,终究不属于我的。
“大哥哥,这个还给你。有人比我更适合它。”就算内心在怎么痛苦,也不能表露在外面,因为要做一个勇敢的人。灵儿和启东的心里都明白,她不能成为他的妾侍,他也不能为了她而去改变什么,那样做伤害的人会更多。这一刻,灵儿突然发现,原来笑着哭才是最痛的。
启东的手里拿着他送给灵儿的项链和戒指,那句“有人更适合属于它”刺痛了他的心,他看着灵儿离去的背影,心中刚刚融化的冰又一次冻结了。有一种责任,那是正扬。有一种情义,那是刘家的恩情。正扬问父亲那个姐姐怎么了?启东告诉他,那个姐姐是因为太高兴了,所以她才笑的。就像正扬可以吃到最好吃的糖葫芦一样,正扬也会很高兴的。启东牵着正扬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他的心里在说,再见了,灵儿。
“妈妈,爸爸带我上街去了。还吃了好吃的棉花糖和糖葫芦。”正扬看见母亲从楼梯上走下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母亲分享他的喜悦。
“正扬!”
正扬被母亲突然严厉的声音吓住了,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启东看不过眼,问:“没事,干吗吓孩子?”
“我在教我儿子。”
“有你这样教儿子的吗?”
佩珊换了种语气,拉着儿子的手:“正扬,对不起。妈妈刚才吓到你了吧。”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为了正扬吵架了,正扬会很乖的。”他站在父母的中间懂事地劝解着父母亲,又对母亲说“妈妈,你带我去洗手吧。”他知道,每次只要吃过什么或做过什么,母亲总是要带他去洗手,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在饭桌,启东对岳父岳母说:“爸、妈,史密斯先生过几天要回英国了,我想把正扬送到英国去。”
“我不同意!”刘夫人放下筷子“正扬还那么小,就算真要出国,也该等到他稍大一点啊。”
“正因为正扬年纪尚小,我才要送他出国,这样有利于他的成长。”
“在我们家就不利于他的成长了吗?”
“我们家是正常家庭吗?”
“我们家怎么就不正常了?”
“好了,你们都不要吵了。”刘裕德出声制止妻子和启东无谓的争吵“就算真要送正扬出国,那也得听听正扬的意见啊。”他转而看看正扬“正扬,你想不想出国呢?”所有的人都盯着正扬看。
正扬看看父亲、母亲,又看看外公、外婆,他们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带着期待:“我可不可以不出国,我想待在家里。我舍不得离开每个人。”听到正扬的回答,刘夫人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还是外孙有良心,知道心疼人。
“正扬出国的事情,我主意已定,容不得更改了。”启东说完放下筷子上楼去了书房。
看看这就是你所说的好儿子、好女婿,长大了就是这样忤逆我的话?”刘夫人眼神转向自己的丈夫刘裕德。
“夫人,其实我觉得,正扬这么小出去也不是件坏事。”刘裕德在外面是叱咤商界的商人,但是在家里,他是个妻管严,没办法,谁让他年轻的时候犯过错呢。
“妈,您就别生气了。我去劝劝启东吧,让他放弃送正扬出国的念头。”
“你的话,他能听吗?”刘夫人眼神如刀子一样扫过佩珊,佩珊低头吃饭。
因为之前的一点不愉快,餐桌上的气氛很是沉闷不已。
在路上的启东不知不觉得又走到了灵儿的姐妹饭馆。他就这样一直站着,静静的看着一切,看着灵儿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周旋,想要进去,但是又害怕自己陷得越来越深,害怕自己害了灵儿一生,转身离去。
回到家的启东发现佩珊还没睡:“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如果是谈正扬出国的事,那没什么好谈的。”
“你是一定要送他出去了?”
“是,没错。”启东冷冷地回答着。
“就算我再怎么求你都没用,对吧。”佩珊看看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启东算我求你,不要拆开我和正扬,好吗?”佩珊抓着他的手臂。
启东拿掉她的手:“没人会拆散你和正扬,等正扬学成了,他依然会回来的。”
“你根本就是离间我和正扬之间的母子感情。你口口声声地说爱正扬,但你这样算是爱他吗?”
“这十年来我不爱他?那我这十年来付出的算什么?明知道他不是我的儿子,还给予他所有的父爱。”
启东对正扬的让佩珊无力反驳:“启东,我求你了,别送走正扬好吗?”说着就向启东跪下了。启东硬是从佩珊身边走掉,独留在地上哭泣的佩珊……
在姐妹饭馆里,赵英杰和林永发等几个人在聊着天,林永发喝了口酒:“妈的,霍启东这小子太不上路了。”
“林哥,您就消消气。这几天啊,霍启东因为因为要送他儿子出国和老头、老太太闹得很僵。我看,你们可以……”英杰边说边给林永发斟酒“您知道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绑架他儿子?”林永发思索着说道。
“林哥,您求得是财。而我求的可是要让刘家的人断子绝孙呢。”
“你小子可够毒的,但是我喜欢。”林永发哈哈大笑道“那孩子的照片带了吗?”
“这就是那孩子,他叫刘正扬。”英杰把正扬的照片交给林永发“你拿到钱后,就把他……”英杰边说边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哈哈,我办事,你放心。”林永发笑着喝下一口酒“这买卖,我接了。”
“这是地址,明天我会带着正扬出现在这个地方,到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了。”英杰把写有地址的纸条放到林永发手里。
“放心吧,这点事,一定会给你办好。”
“好,这是给你的定金,如果办好了,剩下的那些钱我会再奉上。”英杰说完把钱放到桌子上,叫来老板结账,然后出门。没多久,林永发也走了。
第二天,英杰把正扬骗到公园里,这时候在公园多时的林永发手下见到猎物来了,连忙上前,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同灵儿也一起抓了。英杰边叫着正扬的名字边走进家门:“老爷、夫人,有看到正扬吗?”
“正扬?”刘夫人看见只有英杰一个人回来“正扬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正扬没回来吗?我就一转身的时间,他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正扬回家了呢。”
“你说什么?”自从那件事后,佩珊几乎都没和英杰说过一句话。但是,有些事想避开还是避不开的,就比如这次正扬失踪吧“正扬不见了?”佩珊的情绪很激动。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就一转身,这孩子也太调皮了。”
“正扬不见了,正扬不见了。”佩珊一下子傻了,对她来说,正扬就是她的全部“启东呢,启东在哪里?”
公司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响了:“你好,我是霍启东。”
“霍启东,你把正扬藏哪去了?你是不是要把正扬带到国外去?你要拆散我和正扬,对不对?”
“刘佩珊,你没事撒什么疯?”
刘夫人见女儿连句话都说不好,夺过电话冲电话里的启东吼道:“霍启东,你要是还想要正扬这个儿子,就快点给我滚回来。正扬不见了。”
直到此时,启东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回家……
在一处破屋里,正扬和灵儿被蒙着眼,反绑着手,被人丢在地上。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你不用知道。你只要乖乖地坐在这里,过了今天就没事了。”
“你们是不是绑错人了,这个孩子和你们又没有过节,你们为什么要绑他?”
“丫头,你的问题还真是多。”只见为首的那个人淫笑道“看你挺漂亮的,要不陪我们几个先快活快活。”说着开始摸起灵儿的脸来。
“啊,”灵儿抗拒着“你们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等一下你就知道了。”那人说着就开始脱衣服了。此时正好有人进来了:“虎哥,老大来了。”
“妈的,丫头,老子先放过你。”说完,叫虎哥的那个人和另外一个人到外面去了。屋里只有灵儿和正扬两个人。灵儿对正扬说:“孩子别怕,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的。”
“我不怕,爸爸说过,男子汉要勇敢。”
“对,你是个小小男子汉,是个很勇敢的孩子。”灵儿边说边一点点地挪到正扬的后面“正扬别动,姐姐帮你把解开绳子。”说着开始咬绑着正扬手的绳子……
管家从外面匆匆回来:“老爷、夫人,有一封信是要交给姑爷的。”
启东从管家手里接过信拆开看了起来,所有的人都看着他。所有的人都在问他:“怎么样?信上都说什么了?”启东没说话,佩珊把信从启东手上夺了过去看了起来:“正扬!不行,我要去救正扬。”说着就要冲出去。刘夫人担心女儿,从女儿手里拿过信,没看几个字,就晕了过去,现场顿时一片混乱,在这场混乱中,最开心的当属赵英杰。
“报警吧,这样正扬或许还有活的机会。”英杰的话提醒了启东。
“启东啊,不能报警啊。如果一报警,绑匪撕票怎么办?他们那些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啊。”刘裕德是这几个人当中还算清醒的。
“都是你,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如果没有你,正扬一定会活得很开心。”佩珊埋怨起启东来,说着捶打起启东来。
“都是我的错,现在就去找。”启东心里的痛没人会明白。他正要出门时,佩珊叫住了他。
“启东。”
启东转头:“放心,我一定会把正扬安全的带回来。”此时的他给佩珊的眼神,就是莫大的力量。
在破屋里的灵儿终于把绑着正扬手的绳子给咬开了,正扬解下蒙着眼睛的黑布,帮灵儿解开绳子。灵儿看着屋外正喝酒的绑匪,轻声地对正扬说:“一会儿啊,我叫你跑就跑,知道吗?”
“知道啦。”
灵儿站在门边大声说道:“臭小子,你怎么一个人跑了!”
外面的绑匪听到孩子跑了,连忙跑进来:“在哪呢?那孩子。”灵儿瞅准机会用木棍死命地砸了下去。那人被打晕后,灵儿带着正扬走到另一个房间,让他赶快跑走。她见孩子跑远了,心说,不好,孩子的脚步不及大人的快,我要把他们引开才行。说完又走到另一个房间,说着把一个瓦罐扔到窗外,瓦罐碎掉的声音吸引了在外面的把风的人,林永发问:“你怎么出来了?”
灵儿装傻。林永发又问:“孩子呢?”
“孩子,孩子。”灵儿突然想到连忙朝窗外喊着“孩子,你快跑,不要让他们追上你!”
林永发看着窗外,看不到孩子的踪影,对他的手下说:“你,你,还有你,出去追孩子,一定要追到。”灵儿趁着匪徒不注意的时候,跑出屋外,但很快就被抓住了:“妈的,说,你把孩子藏哪儿了?”灵儿看着林永发:“我不知道!”
“不知道?”林永发说着就给了灵儿一巴掌。灵儿的嘴角渗出血来,她盯着他,眼中很坚定:“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只有三个字‘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林永发手里拿着皮带:“是吗?你还挺讲义气的嘛。“他对这周围的空气喊道“孩子,你要是再不出现,你的姐姐可就要被打死了!”
“你放心,孩子是不会出现的!”
“是吗?那我就让生不如死。“林永发对手下人说道“弟兄们,既然孩子找不到了,那我就把她赏给你们了。”
另一边顾不得摔疼的正扬拼命跑着,拎着钱箱的启东发现了正跑着的正扬:“正扬!”
正扬听到父亲的声音,跑了过去:“爸爸!”
正扬一把抱住正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此时警察也赶到了。警察局的队长看到正扬已经获救,于是问道:“霍总,你把孩子救出来了?那歹徒呢?”
启东略感意外:“匪徒,我没看到匪徒啊。”他问在怀里的正扬“正扬,是谁救了你?”
“是那个姐姐。”
“哪个姐姐?”
“就是公园里的姐姐啊。”
“是她。”
“爸爸,姐姐一个人,一定很害怕,我们快去救姐姐。”正扬想到还在坏人手里的姐姐,很着急地拉着父亲往回跑。
另一头,破屋内,灵儿被那几个匪徒钳制在地上:“你们想干嘛?”她挣扎着“不要啊!救命啊!”旁边是林永发狰狞的笑容。灵儿看着越来越近的匪徒:“大哥哥救我!”但无论她怎么呼救,都没人来救她,衣领上的纽扣已经被那个脱掉上身衣服的匪徒撕扯掉了。说时迟那时快,启东和警察全都赶到了,那些人见到警察如同老鼠见到了猫一样,抱头鼠窜。
启东扶起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灵儿:“没事了,安全了,灵儿。”意识模糊的灵儿一把推开启东,一个劲地说着:“不要过来,不要碰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去,启东在后面追着:“灵儿!”追上她,不理会她的挣扎,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灵儿,我是大哥哥,你安全了。”又惊又怕的灵儿并不理会启东说的话,在他的手臂上重重地咬了下去。启东可以忍受身体上的痛,但却无法内心的痛,他就这样让她咬着。
逐渐平复心情的灵儿这才抬头看,她看到的是梦中无数次梦见的脸,那张在她十岁的时候救她的脸,那张她准备要一心跟随的脸,这时的她才突然哭出声来:“大哥哥!”
“灵儿,你没事了。你安全了。那些坏人都被警察抓走了。”
“那你儿子呢?他安全了吗?你有看到他吗?”
“没事了,他们带他回家了。”启东的眼里泛着泪花“为了孩子,让你受这种伤害。”
“我没事的,大哥哥。只要你儿子没事,我就值得。”
“可你不该冒这样的危险啊。”
“这是我该做的。大哥哥,你不要难过。你不是说过吗?人一定要坚强的活着。不管心里有多难过,也一定要笑着面对。”灵儿笑着告诉他。听着灵儿话的启东再也没办法压抑心中的情感,他第一次失声痛哭:“这二十多年来,没人在乎我的感受,没人在乎我是开心的,还是难受的。只有你,这么在乎我的感受。被人在乎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美好。”
“大哥哥,你不要哭。我要你每天都面带着笑容,你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只要你的脸上有笑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灵儿如此说着,心里也是这样想着。她明白,孩子对他来说就是一切,虽然知道,这只是片刻时光,但是足够自己回忆一辈子。
另一边,刘府上下全都焦急地等着消息,佩珊心中祈祷着,希望上苍保佑,不能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有事,一定要让他们都平安的回来。就算要折自己的阳寿,她也愿意。只要他们毫发无损地回来。这时,刘府的大门打开了,正扬跑着进来:“妈妈!”听到儿子声音的佩珊转身,眼里泪光闪闪:“正扬!”一把抱住了儿子。她看看正扬身后:“你爸爸呢?他怎么没来?”
“爸爸去救人了。”
“救人?”
“嗯,就是在公园里的那个姐姐。”
儿子短短的几句话却让佩珊疑心顿起,难道启东这么坚决地要把正扬送走,就是因为他的心里有了另一个她吗?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启东的心里并不爱她,但是她又总是自欺欺人,相信只要付出真心,启东一定会接受自己。可是这一次,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
郊外路上,启东背着身披西装外套的灵儿一路走着。
“大哥哥,放我下来吧。很重的。”
“不重。”启东心说,如果可以,真想这样一直背着你走。
“真的,我可以自己走的。”
“不用,就让大哥哥背你一程吧。”
灵儿不再坚持,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到了家,他就不再属于她。他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她和他应该要分的很清楚,她不能伤害那个孩子,因为她曾经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她知道,父母分开,对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可以,她真想让时间就此停下,就让自己和大哥哥永远地留在这旷野之中。但事实是不可能的,他的身上背着沉重的责任,她不能让他为了他背弃那个家。不能让他的孩子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他,不能让他背负一辈子的骂名,不能让他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人。
到家了,也是该分开的时候了。走进这个大门,她和他就该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不同世界的人是不可能会在一起的。灵儿的心里很明白,她也相信大哥哥的心里也是明白的。他不会属于她:“我到家了。你快回去吧,他们一定很担心你。”灵儿口中的“他们”提醒着启东,他不应该在这里停留的,他是属于他们的,而不是她。启东明白灵儿的心思,他的心里有一万个可以不离开这里的理由,但是想到正扬,想到儿子,这一万个理由就难敌自己对正扬的“责任”。他最终还是离开了,看着启东离开的背影,灵儿的眼里除了落寞还是落寞。
佩珊发现了启东衣服上的口红印,知道了事情也如她所料的那样,但她依然不动声色,她知道,只要丈夫还能回来,她就没输。英杰见一计不成,明白以后要是再找机会下手,已经很难。更何况正扬的这次被绑事件更是促成了正扬的出国,他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轮船码头,父子俩依依惜别。在船上,伴着轮船汽笛的长鸣声,正扬喊着:“爸爸!”启东和正扬的脸上全都挂着泪痕。这一走,他和他,父子俩,心系彼此。这一走,正扬如浮萍,开始了他在海外艰难地求生。这一走,启东顿时失去了所有的亲情,他的颓废,他的难过,只有在灵儿那里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慰。他答应过灵儿,只要正扬能独立撑起刘家,他就会全身而退。到那时,他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将灵儿娶进他们霍家门,让她成为霍家的女主人,还要有很多的儿女。失去正扬的佩珊终日以泪洗面,更因此患上了梦游症。她知道丈夫的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女人,他还能回来,只是为了尽一个丈夫的义务,只是因为她是他孩子的母亲,但是她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正扬是谁的儿子。
有多少次,她多想告诉英杰,正扬是他的儿子,但是她不能这么做。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个家不能就这样被毁了。她要捍卫她的家,要挽回丈夫的心。为此她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来,找人去放姐妹餐馆的火。但是她不知道,她这样做最直接的后果是激怒丈夫,进而他向她摊牌,承认爱上了另一个女子。他决定要跟她离婚,就算她再怎么苦苦哀求都没用。
十年后,当年的正扬已经长成了一个俊朗的小伙子。或许冥冥中就有安排,回国的他走进了姐妹餐馆,认识了长大后的梦璇。他被她的美丽所吸引,她被他的才华所折服。更在那里遇到了小时候救自己的姐姐,如今的姐姐已不再是双十年华,现在的她已经三十岁了。她等了启东十年,而启东的两鬓也染有霜雪,他和她都已经不再年轻,他和她都迫切地需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相伴着一起走到人生路的尽头。
回到家的正扬虽然口中表示不愿接受家族事业,但也暗暗佩服父亲的谈判能力。启东以为正扬长大成人了,他就可以退出这场情义的选择题。当他让佩珊签那份离婚协议书时,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原来这二十年来,她和自己都觉得活在虚伪的表象下是那样的累。当他兴冲冲地拿着离婚协议书给灵儿看时,突然发现这份离婚协议书上并没有佩珊签的字,也就是说,这份离婚协议书是无效的。如果他娶了灵儿,那么灵儿只能是妾,而不是妻。像灵儿如此刚烈的性格,她断然不会答应做别人的妾。最终,佩珊还是赢了,他只有回到她的身边。好缜密的心思,她是一早就设计好的吗?回到家的启东找佩珊理论。
启东拿着离婚协议书问:“你说,你是不是一早就已经想好的?”
“我只是在维护我的婚姻和我的家庭。”佩珊淡然地回答。
“你觉得这样的婚姻还能维持下去吗?”
“只要能让你离开那个女人,我就觉得值得。”
“让我离开灵儿,决不可能!”
“如果我求你呢?”
“不可能!”
“那如果我用死求你呢?”
“你是在威胁我吗?”启东冷笑着走出房门,留下眼里只有愤恨的佩珊。她对着丈夫离去的背影说道:“启东,你会后悔的。我说过,我不会离这个婚的。”说完拿起桌上的剪刀……
赵英杰看着逐渐失去刘裕德和刘夫人信任的启东,暗自高兴。他不可否认,这二十年来,在启东的经营下,刘家的公司越来越好,他也成为了他复仇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对于正扬,他从来都是看不起的,认为他只是一个公子哥。英杰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的那个人身上的玉佩,当那个人像个大善人似的出现在他面前时,让他觉得恶心。这二十多年来,他都活在仇恨中,没有一天是痛快过。
正扬是无意间撞见父亲和姐姐在一起的,命运怎么会是这样的?一直以来他都不相信母亲口中的父亲是个不顾自己妻儿的陈世美,可眼前的景象他又该如何解释,难道说,父亲那么坚决的要送他出国,就是为了心无旁骛地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吗?他开始恨父亲,恨父亲对母亲的背叛。英杰利用正扬恨启东心理,开始做一些伤害启东的事情来。他表面对刘家的每一个人都很关心,但背地里,他联络一些被刘家伤害过的人组成一个新的公司大肆购进刘家公司的证券,使他成为刘家公司最大的股东。他还找到了当年被刘家害得家破人亡而被启东秘密资助的赵天麟,如今的他已经是一名新闻记者。他和他,因为共同的目的,共同的仇恨,迅速的走到了一起。
这几天,报纸上总是出现不利于刘氏公司的消息和不实报道,这令善良的大众相信,刘家的当家主人霍启东就是个大汉奸,是个出卖自己国家的卖国贼。无论是在公司门口还是在刘家门口,总有许多学生和民众抗议。此情此景下,启东必须和正扬一起面对。他和灵儿的婚事只能搁浅,灵儿理解他这么做。她说,她愿意为他一直等下去。他感动于她的理解,他回到刘宅专心处理这些事务。
虽然启东回来了,然而正扬对他的误会却越来越深,父子俩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当正扬再一次撞见父亲和日本商人谈判的情景时,他相信父亲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了。
“正扬,你听我说。”
“我不听。以前我认为报纸上所说的都是错的,我相信我的父亲是清白的。但是今天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让你失望了?”启东听到儿子如此这般说,感到是那样的难过,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却让儿子这么的失望。
“我没有你这样一个卖国求荣的父亲!”正扬甩下狠话多门而去。看着正扬离去的背影,启东是那么想要告诉正扬,他的心是红色的。他也痛恨那些汉奸,痛恨那些披着人皮的狼,但是他必须把自己影藏得更深一点,只有这样,他才能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他秘密联络着一些爱国人士,灵儿的姐妹饭馆就是他们的秘密联络站。这些他都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因为纪律,也因为多让一个人知道,必然会多一个人牺牲。
赵天麟见到灵儿的时候,依然叫她大姐。他发现岁月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看着她和那个大奸商、民族败类在一起时,他就觉得痛心,他要把灵儿大姐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他要让灵儿大姐看清楚霍启东的真面目,然而为什么灵儿大姐都不听自己的话,不离开那个大坏蛋。还说霍启东是个大好人,他还是梓园的园长,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难道霍启东并不是如赵英杰所说的那样吗?他开始困惑了。
赵英杰看着刘家一点点地从兴旺到败落,他的心里是那样的痛快。但同时,他也领教到了刘家第三代人的厉害,他一定要斩草除根。他把正扬越到公司实施暗杀计划,本以为是个完美无缺的计划,但是他偏偏漏了一个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佩珊。佩珊明白英杰的为人,见识过他的狠辣,她要救儿子,一定要救!
就算没有那一纸协议启东和灵儿还是毅然决然地要在一起,在梓园他们正举行着一场简单的婚礼,见证他们婚礼的人是梓园的老师和孩子们,就在他们准备要拜堂之际,门突然被打开了,佩珊出现在院子里:“等一等!”所有的人都看向佩珊,灵儿的盖头掀起了。但是佩珊无视所有人,除了启东:“正扬被英杰带到公司去了,我怕……”
启东听到正扬被抓的消息后,心下一紧,连忙要和佩珊一起去公司救正扬。这时,灵儿叫住了启东:“启东。”
启东回头看她:“我一定会回来的。”说完就跟佩珊出去了,留下焦急等待灵儿。
启东踢开英杰办公室的门,看到了被反绑在椅子上,塞着毛巾的正扬。启东赶快帮正扬解开绳子,拿掉正扬嘴上的毛巾。
“正扬。”
“爸。”
就在启东和正扬要出门时,英杰出现在他们父子面前:“真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
“赵英杰,有什么别冲孩子,要冲就冲我来。”
“是吗?”英杰说着就给了启东一拳“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赵英杰,你这样做,你会快乐吗?”说着就给了英杰一拳。
“爸,你小心啊。”中间杂着正扬的声音。
“刘正扬,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生错了人家。”英杰边说边掏出手枪,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启东推开了正扬,自己则中弹了。倒在一片血泊中,正扬捂着父亲的伤口问道:“爸,你为什么要替我挡子弹啊?”他的眼睛是悔恨的泪水,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地体会到父亲对自己的爱“你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儿子,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扬,不哭。还记得爸告诉过你吗,男子汉要坚强,男儿的眼泪是很珍贵的。”他笑着,声音虚弱“因为我知道没有父亲的苦。”
当启东替正扬挡下子弹的那一刻,英杰也呆住了。但他马上提醒自己,不能对敌人仁慈,于是再次举起手枪:“刘正扬,不管谁替你挡子弹都没有,你必须得死!”说着就要扣动扳机。此时门突然被打开,佩珊和警察冲了进来:“赵英杰,你不能杀正扬!”
“你说不能杀,就不能杀吗?”
“他是你儿子!”
听到佩珊说正扬是自己儿子的赵英杰如五雷轰顶,他心中除了震惊外还有惊喜:“你……你……你说什么?正扬是我儿子?”英杰转而一想“不,不会的。正扬姓刘,他不姓赵。他不是我儿子,不是!”
“你忘了吗?二十年前,我和启东成亲,是你闯入我们的新房。”这是佩珊在心底永远的痛,本来她是想将它永远地埋藏在心底,但是现在为了救正扬的命,她必须说出来,她不能看着英杰把正扬杀掉。
英杰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件事,那件本来想要报复正扬和佩珊的事,但没想到他居然有了儿子:“正扬,你是我的儿子。”他看着启东,眼神是那样的复杂,在那一刻他是有点感激他的,是启东在替自己养育着儿子,而且还把他养得这么好。在现场感到震惊的人还有一个,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正扬。他盯着母亲,哭着问她:“妈,你告诉他,快点告诉他,我不是他的儿子,我不是!”
说出这个秘密后的佩珊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原来说出秘密真的可以得到解脱:“正扬,他真的是你父亲。”正扬转而又看向父亲:“爸,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管是谁的儿子,我都不要做这个伤害你的人的儿子。”得到真相的启东反而很平静:“正扬是英杰的儿子,我早该想到的。”英杰在人生的最后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他该悔恨呢?还是该庆幸自己还有个儿子?
“启东,你怎么样?”佩珊蹲下看着受伤的启东,继而又对正扬说“正扬,快,快,送你爸去医院。”
“等一下,正扬,以后若是见到英杰,你还是要叫他一声‘爸爸’,知道吗?”
“爸,您别说话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说着正扬背起父亲就往医院方向跑,旁边跟着佩珊,此时一家三口的心真的是连在一起了。一路上,正扬都在回忆着父亲对他的谆谆教诲,父亲陪他嬉戏的场景,他在心里说:“爸,您一定要挺住。爸,您不能有事。爸,这辈子我永远都是您的儿子,下辈子还是您的儿子。爸,我要做你永远的儿子。爸,以前是我不懂事,但是从今天起我一定要做一个让您骄傲的儿子。爸,小时候你总是和我打勾盖图章,这次你也要和我打勾盖章,不能失约的,谁失约了,谁就是猪八戒。你说舍不得让我成为猪八戒,那你也不能成为猪八戒。”终于到医院了,佩珊喊着:“医生,医生,快,救命啊!”
医生和护士都来了,正扬把父亲放到手术床上,护士推着他进入手术室,他和母亲被挡在了手术室外。手术室外的正扬和母亲坐立不安,看着护士进进出出一派忙碌的样子,这更让他们紧张。趴在手术室的门外,期望能看到生的希望。但手术室的门始终紧闭着……
另一边,在梓园里,灵儿突然感到一阵心痛。不会的,大哥哥不会有事的,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每个人的手上都捧着一支蜡烛,静静地等待着他们心中的太阳的出现。那对为启东和灵儿点燃的红烛已经燃尽了一半,但是启东还未出现。灵儿的心始终纠着,大哥哥,你一定要平安的回来。我等着和你一起走完这段人生路,等着你掀起我的红盖头。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手术室上的灯熄灭了,戴着口罩,穿着手术服的医生从里面出来了。佩珊和正扬冲了上去:“医生,他怎么样了?”
“手术很成功,子弹取出来了。但是今天晚上是个关键,如果病人能挺过去,那他就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
“不会的,启东一定能挺过去的,一定可以的。”
“医生,我们现在能去看他吗?”
“目前还不行,病人需要休息。你们明天再来看他吧。”
佩珊不想回家,她要在病房外等着启东的醒来,她已经错过一回了,不能再错过第二回。不可以,启东不可以就这样离自己而去。正扬陪在母亲身边,他也不愿回家。他要等父亲醒来,要跟父亲说,对不起。告诉父亲要做一个让他骄傲的儿子。然而就在佩珊母子俩等待启东苏醒的时候,护士却突然从病房里出来大叫道:“十二床的病人不见了!”
“十二床?妈,那不是我爸吗?我爸不见了?”
正扬正要去找,佩珊叫住了他:“正扬,不用找了。”她知道,启东是回梓园去了,在生命的最后,他也要和心爱的女子在一起。
昏暗的街灯下,黄包车急速地奔跑着,一路颠簸着刚刚苏醒的启东。车子在梓园门口停下,启东挣扎着下车,用尽全力推开大门,然而还没进屋,他就已经晕倒在了外面。当启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灵儿的怀里,抬头看见的是她哭花了妆的脸,像个小花猫似,真的很想笑,但是笑容却僵住了。何时,在面对她的时候,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她不是自己的天使吗?是她让他尝到了人世间的欢笑和痛苦,是她让他第一次哭出声来,是她让他突然发现在乎一个人和被一个人在乎是那样美好的一件事:“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回来的。”他被灵儿扶着走进了堂屋,完成他们未完成的婚礼。他看着她哭泣的脸说:“丫头,今天是你最重要的日子,不能哭,要笑。”说着他伸手想要好好摸摸她的脸,但是手怎么越来越重?重到伸到一半就垂了下来。灵儿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启东的脸上,原来痛的最后是不知道痛,哭到最后是没有了泪水……启东的灵魂从身体出来,看着将自己紧紧地抱在怀里的灵儿,说道:“灵儿,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和孩子一定都要好好的活着。”看见黑白无常前来索他的命了,他笑着说“你们来啦。”黑无常面无表情地说:“霍启东,你的阳寿已尽,我们是来带你回去的。”说完在启东的脖子上套上链子,带走了启东。
监狱里,戴着脚镣和手铐的英杰听到监狱长叫他该上路了,明白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他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亲人来探视,所以当他看见佩珊和正扬的时候有点意外:“谢谢你们,还来看我。”
“不是我想来,而是正扬要来。”
英杰走到正扬面前:“孩子,谢谢你来看我。”正扬没说话。英杰看着儿子的脸,有很多话想要说,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当一个父亲,当他知道自己还有一条血脉的时候已经晚了“孩子,看来你还是不肯认我。”
正扬看着这个给了自己生命的男人,这个即将走上断头台的男人,是该恨他呢,还是该认他,看着他只会让他想起启东父亲的惨状,想到启东父亲,他的眼睛里泛着泪花:“我的爸爸叫霍启东。他是为了救我而被你害死的。”听到儿子如此说的英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回应,他只是看着他。正扬继续说道:“你为了报仇,可以牺牲每一个人。可是,爸爸他从来都没说过一句坏话,就算外公对你有所不满,他也总是极力的替你解释。但是,你却害死了他。今天我能来这里,是因为他。是他叫我认你,是他叫我原谅你,是他告诉我,做人一定要宽容。”
英杰发现自己顿悟的时候,却是生命终结的时候:“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就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所有的罪过都让我一个人来承受吧。”当他想要对每一个被他自己伤过的人说声“对不起”的时候,当他开始有悔意的时候,发现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他从儿子身边走过,佩珊在一边哭泣着。她是为谁而哭?为自己,为启东,为英杰,为他们三个人的情感而哭。
正扬知道英杰爸爸就要走上断头台,再也抑制不住的感情喷薄而出,对着他的背影哭喊道:“爸!”转身对着他的背影“爸!一路走好!”瞬间跪下了。英杰听到正扬喊他“爸”时停下了,泪水在眼中打转,能听到儿子的一句“爸爸”,他的心中已经了无遗憾了……
转眼到了1937年的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抗战全面爆发,而启东去世也已经有一年了。灵儿摸着启东的墓碑说:“启东,在那里过的好吗?我们这里每天都在打仗,但是放心吧,我们每个人都很好。”
“姐,快看看你儿子吧。我实在是搞不定他了。”梦璇把灵儿的儿子抱给她,转而对启东说道:“姐夫,你过得好吗?”灵儿抱过儿子给启东看:“启东,这是我们的儿子。他叫霍思源。你说过,饮水不能忘本。”接着又对思源说:“思源,这是爸爸。来摸摸爸爸的脸。”说着把思源的手伸到启东的墓碑上,只见思源笑了。看见思源笑的灵儿问儿子:“宝宝,你感应到爸爸了,对吗?他在那边好吗?”
梦璇碰碰灵儿:“姐,妈和正扬也来了。”灵儿站起来:“你来啦。”佩珊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她放好祭品,对着启东的墓碑说道:“启东,我把你最想要的东西给带来了。我烧给你,你可一定要收好啊。从此以后你就真的自由了。”灵儿看着佩珊把离婚协议书烧给启东,眼里尽是感激,她握住佩珊的手:“大姐,谢谢你。”佩珊略感意外,但很快就接受了,两个同时爱着启东的女人,在启东的墓前,终于冰释前嫌。拜祭过启动后,正扬就北上抗日了,他说要做一个像父亲一样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梦璇也跟随他走了,家里只剩下灵儿、佩珊和一个还不到一岁的孩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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