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监狱门口，抬头仰望天空，灿烂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自由的空气很新鲜。过往的一切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他曾经在这一带和他的“兄弟”们叱咤风云，是人人闻之色变的角色，但是他也有失手的时候，被抓，就是他的失手。现在出来了，他的那些曾经的兄弟没一个来接他，他只有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到住的地方，已经家不成家。年迈的老父亲早就已经他沦为魔鬼的时候离世，那时连个像样墓都没有。那个曾经发誓要等他回来，信誓旦旦地说要跟他一辈子的女人早就已经不见踪影。看着破败不堪的家，他想重新做人，但社会大众并不容他。在这座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里，他只有选择逃离。从此他到处流浪，就像蒲公英一样随风到处飘摇。

在另一座城市里，他靠捡破烂为生。有人听闻他的消息后来找他，告诉他，只要回到过去，完全可以不用像现在这样生活。他说，让他考虑考虑。回到住的地方，他躺在床上，地上全都是劣质香烟蒂……第二天，他一边捡破烂，一边去找那个人。当他快到与那个人约定地点的时候，他捡到一包东西，打开看是个小宝宝，是谁把这么可爱的宝宝丢弃在路上？他大声问，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回答他。看着熟睡中的宝宝，他似乎看见一个浑身发亮的小孩在冲自己微笑，他当下做了一个决定。

“为什么？”那个人的眼睛随着他的眼睛看向躺在一边的小婴儿，“就为了他？”说完，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抱起婴儿，将他举高，“你要是不加入，我就摔死他！”

“不要！”

那个人脸上现出复杂表情，他也会紧张这个未经人事的小婴儿，他看着他，想要从里面看出一点他想要的答案来，但是没有，突然，他将婴儿抱在怀里，放声大笑，“没想到，以狠辣著称的你，也会有心疼的时候。我不能轻易放过你，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放了你，也放了他。”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跪下，跪下求我。”他要羞辱他，就像当初他羞辱自己时一样。

“我跪下，你就能放他？”他没想到他的条件会是这么简单，有点不相信。

“我平四说话算话。”

“那好。”话音刚落他就在他面前跪下。他先是一怔，他不曾想到这样一个六亲不认、以狠毒著称的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孩子向曾经被他侮辱过的人下跪求他放了那个小婴儿，他输了，真的输了，他颓然道：“你们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头。”

他从地上起来，从他怀里接过吓哭的孩子，头也不会地离开。为了孩子，他比以前更加努力生活，他想给孩子一个好榜样。此时的他遇见了他。

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大，年轻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干过和他一样的营生，也进过监狱，所以他特别能理解他的处境。经常在生活上帮衬他，他在他那里得到了久违的类似父爱的情感，那是他曾经缺失了一部分。他在儿子那里学着做一个好男人，做一个对儿子负责的好父亲，就像当年的父亲对自己一样。

儿子会说话了，儿子会叫爸爸了，儿子会叫爷爷了，每一个儿子细微的小动作都牵动着他的神经。为了能让儿子过上更好的日子，他选择去附近的工地打工。他没有其他本事，但有的是一身力气。能凭力气挣钱养活孩子，他觉得很自豪。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着，孩子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了，但是他没有办理过任何的收养手续，孩子的户口也没上过。他走访了很多次，人们逐渐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派出所帮他解决了孩子的户口问题。接下来就是孩子的学费了，虽然公办小学的学费很低廉，但是像他们这样的家庭依然难以支付。为了这，他向校长下跪：“校长，求您了，您就收下我儿子吧。”

“你别这样，你先起来。”

“校长，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跪下去。”他见校长有点心软，于是改口道，“校长，我会把我儿子的学费一点点付给学校，绝不会拖学校的后退。我儿子很聪明的，求求您了，校长。”

“那好吧。”校长被他的诚意打动了，答应收下他的儿子。

听见校长同意接收自己儿子的他一路欢呼雀跃地回家，回到家后他对儿子说：“小迪，明天你就可以去上学了，开不开心啊？”

“我不要去上学。”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儿子并不愿意去学校。

他神色一愣，因生气而扭曲的脸有点恐怖，俩眼珠子似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你再说一遍。”

“一千遍、一万遍都一样，我不要去上学。我要和爸爸在一起。”儿子同样瞪着他，样子像足了当年的他。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气得他在儿子屁股上狠狠拍打了几下，“爸爸是怎么教你的，让你不听话。”说完又连打了几下。被打疼的儿子放声大哭，他的哭声惹来了家里的另一个男人。“大老远地就听见你们俩在吵架，这是出什么事了。”他看着孙子哭红的双眼，很是心疼，把孙子拉到自己身边，“我的乖孙，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爸，我在教育我儿子呢。您别插手。”说完他又要开始大儿子了。

“教育也不是这样教育啊。”他提出反对意见，拉着孙子的手，“咱们不理爸爸，爷爷陪你玩，好不好？”

“好。”止住哭声的儿子，抽泣着应道。两个男人手牵手不理会他，或者可以说是无视他的存在。他简单地做了几道菜，叫他们吃饭。最后儿子还是去上学了，他真的很聪明，学习成绩一路攀升。随着儿子的长大，各种开销也逐渐大起来，他比以前更加卖力地干活。一向以儿子为荣的他，有天会因为儿子打架而被请去学校。

“你是怎么当家长的？”

“是，是，回去以后我一定好好教育他，我不会让他再犯第二次错误了。”说完他如同孙子一样把儿子从学校老师的办公室里领了出来。一路上无论儿子怎么叫他，他都不理他。就这样父子俩，一前一后闷到家。他害怕儿子重走自己的老路，于是对儿子的管教严于常人，没读过多少书的他，管教方式很简单也很粗暴，就一个字“打”。如果儿子稍有不听话，打；如果儿子在外闯祸，打；对儿子除了打还是打。

“趴下！”他拿着一个小棒子对着儿子的屁股狠狠地打了下去，“我让你不听话。我在外边每天像孙子一样，你就在学校里给我惹祸，是不是？”说完连续打了好几下。儿子始终都不喊“疼”，也不哭，倔强地就像当初他挨自己父亲打一样。面对如此的儿子，他下手更重了，打到实在打不动了为止。儿子见父亲不打自己了，于是从地上起来，一瘸一拐地站着做作业直到爷爷回来。晚上他去工地干活，留下爷孙俩在家。爷爷让孙子坐下，但是孙子就是不坐下，疑惑地爷爷脱下孙子的裤子看见屁股上的红印，心疼地问道：“小迪，这是谁干的？”孙子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后来在爷爷的一再逼问下，他还是说了：“是爸爸。”

“爸爸为什么打你？”

“小迪不乖，小迪在学校里打架。”

“能告诉爷爷为什么打架吗？”

“是小明他们，他们说我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

“那你怎么不告诉爸爸打架的原因呢？”

“我怕爸爸会难过。”

“傻孩子。”爷爷心疼地将孙子搂进怀里。

第二天，父子两个人似乎都忘了昨天的事情。他骑自行车回家，正好是儿子去上学的时候，儿子向他打招呼，他也叮嘱他上学路上要当心。他是疼儿子的，只是方式方法不对罢了。每次从工地上回来时，他会在附近看看有没有别人不要的衣服或者鞋子，可以给自己的儿子穿。他一转头就看见父亲愠怒的脸：“爸，怎么了？”

“怎么了？我是替我孙子感到难过，他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父亲。”

“出什么事了？”

“你昨天是不是又打他了？”

“这小子。”

“你每次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一通。你有问过他，为什么在学校里打架吗？”

“这个我还真没问。当时我真的太生气了。”

“你哟。”他对义子的做法深感无奈，“小迪的同学说他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还动手打他，他才还手的。”

“这小子，怎么都不说呢。”他从心里生出一股心疼来。

“看你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谁还会敢说啊。”说完，他也出门去收破烂了。

知道儿子打架真相的他，还没向儿子道歉时，噩耗传来。学校托人告诉他，他的儿子周迪同学在上体育课时突然晕倒，现在已经送到医院里。他匆忙赶到医院时，医生也从里面出来了，告诉他一个他不能也不敢更加害怕面对的消息，儿子得的是白血病。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哏咽道：“医生，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他还那么小，他是那么乖得一个孩子，医生求求你。”他向医生跪下，跪着求医生救自己的儿子。

“周先生，你别这样。”医生把他拉起来，“我们一定会尽我们最大的能力，但是……”

“医药费，您放心。我不会拖欠医院一分钱，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说完他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说什么也要筹到医药费。他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向工地的工头借钱，向工地的工友们借钱，一切都只是为了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后来他的事情被媒体曝光了，社会大众们也纷纷倾囊相助。他把医药费交到医院后，在儿子的病房里待了一个晚上后，他又匆匆离开，他请求工头派给他最苦最脏的活，因为那种活没几个人愿意干，但工钱是最多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着，然而儿子的医药费还没凑齐，他却住进了医院。那天他为了救一个粗心的工友，被从塔吊上掉下来的东西砸到头部，在送到医院的时候，心脏一度停止跳动。经过医生们极力抢救，他苏醒过来。所有的人都走了进去：“大周啊，你不用担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啊，大周。不要担心。”

“我儿子呢。”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他在病房里，我没告诉他。”他的养父握着他的手说道。他指了指衣服口袋，养父从口袋里拿出一本染有鲜血的小册子来，“这是？”

“这个是那些帮助过我们的好心人。告诉小迪，无论怎么样，都要找到这些好心人，要谢谢他们。告诉小迪，不要像我一样，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知道，我会照办的。”养父含着泪说道，“你不要说太多话，好好休息。”

“我不能休息。爸，小迪的医药费还没凑齐呢。”他看着眼前的这几张脸，“我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的小迪。他那么乖，那么聪明，还那么小。”

“我们会的。大周，你就放心吧。”工头握着他的另一只手说道，其他人也附和道。

“谢谢你们。”知道大家都会照顾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儿子，他的心也就定下来了，在说完谢谢后，闭上了眼睛，与世长辞。剩下的也就只有养父苍老的哭声……

许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周迪已经长大成人，从爷爷那里断断续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对这个养育了自己十年的父亲更加得思念。现在的他站在父亲墓前：“爸爸，小迪来看你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不让爷爷告诉我，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伤心。爸爸，小迪长大了，当年的好心人我没有找到，不过我换了一种方式。我想爸爸一定会为我高兴的。我办了一个公司，是专门接收像爸爸一样的人，还领养了一群孩子和老人。”向父亲汇报自己事业的周迪，似乎看见了远处的父亲在冲自己微笑，他会把这条公益之路一直走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