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的元月，原本该有个伊始的样子，可有心事就感觉郁郁的，8点刚过就给公公打电话。

想起昨天下午带着儿子和刚从日本派回国工作的儿媳专程去看爷爷，结果撞到了家里的狗狗快不行了，我用手一摸四肢微凉就知道它是到了大限，狗狗凄凉绝望的眼神让人动心。公公不让抢救，也不让动，说已经两天不吃不喝了，别折腾它了。我说它恐怕熬不过今夜，如果真得去了，我和你的孙子给它拉到小区的山上埋葬，算它有个好归属。公公一听，感动的举起双手似作揖状，嘴里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谢谢！也替小狗谢谢，这下了了我一份心思了，听得我心里酸酸的。原本就该去做的事，他这一感激我倒反心里想没了底，也感觉到了老人心底那份心痛和不舍是真真地。

电话那边传来公公近似哭诉的腔调：真是让你说对了，海伦昨晚不到十点就走了，一点儿也没挣扎，跟睡了一样，我难受得半宿没睡，饭也吃不下……我赶快接话说：你别急我儿子的车马上就到，我们会帮你处理的好的，中午回来接你去打麻将，晚上全家聚餐，你千万别总想着这件事就好。

“海伦”是14年前公公抱养的一只“巴窜”雌狗狗，因为长得漂亮公公就送它这个扬弃的名字。它有蝴蝶犬的基因两只耳朵很美，嘴巴也是毛茸茸地凸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总是含情脉脉，让你见了就想去亲近它，爱抚它。因为脸面的花斑非常对称美丽，所以这多年它看中的“白马”很少，以至仅仅生过一胎，“儿女”一双。

我的公婆是一对儿“大龙”，也是一对儿“高知”。公公个性强，脾气暴可能是那个压抑时代的“政治病变”，多数在外闷闷不乐，在家发泄老婆孩子。婆婆是个大家闺秀，又身为教师多不和她计较，能躲就躲，做聋哑状，后来干脆就躲到了小儿子家住了起来，儿女们只能尊重老人的选择，只要老两口相安无事就是多多去照顾他也得认，只是怕他太孤单，女儿就给他买来这只爱犬，从此便形影不离，海伦也便享受了仅次于我家“老爷子”的待遇。

公公70岁那年养了它，付出的爱和得到的爱让他很是受用。这个平素在妻子儿女面前很少耐心温和的男人，却会对他的爱犬柔情蜜意，笑颜如花。这神奇的情感让我们惊奇，也让我们感动，原来“狗是人类最最忠实的朋友”绝非凭空而谈。公公近几年常常在我们面前叨念：海伦老了，现在天天遛它回来上楼梯比我走得还慢，都得连拖带捞的，我们俩现在就是相互“靠”！看谁能“靠”过谁？我就想，一位80多岁的老人，和一只风烛残年的老狗比寿行，听来像是较劲儿，但却带着一种凄凉。每到这时我就会赶紧接过话来安慰他说：狗狗先走和后走都是你的福分啊！它要是先走了它的寿行就留给了你，它要是后走了它又会是你永远的陪伴和福气……公公听着听着就会嘿嘿地笑出声来，像个孩子似地连连点着头，再拍拍爱犬的大头和它说好多似乎它能听懂的话来，一时逗得全家人笑声四起。

海伦多次为公公看门管事立过大功。早年有时热奶一时看护不当就沸了一炉灶；有时点着瓦斯烧水就睡了过去；狗狗看着冒气的水壶就叫声不停，直到把“爷爷”吵醒。当我听说了这事，很是感动，也得到了突然的启发，就主动给他买来微波炉和自动电水壶。从此，热奶改微波定时，烧开水又能自动断电，他乐得逢人就一个劲儿地夸我真会买东西，真是得了这两样家什得济了。而我只是乐呵呵地说，那是你的海伦为你争得来的啊！这时他便会再去拍拍狗狗的大头，喜笑颜开和狗狗说好多感谢的话来，让你感觉他对狗狗的真爱胜过一切。

公公年轻时好运动，还有国家级二级运动员证。人的身体也是吃老本的，80岁前他天天两遍遛狗从来不喊打怵，上四楼比狗狗走得都快。也是被公公溺爱的吧，海伦不但胃口好，也很能吃，很会吃，凡是大小宴会我们都要给他留下鱼虾肉骨头什么的。狗是最最贪吃的动物，公公也就怕它吃不饱，总会让它吃到“阻脖”的样子，渐渐海伦就成了远近闻名的“胖妇人”。我看着它满身的肉就逗公公说：你一定要严加看管，否则一定会让狗贩子卖去当羊肉串烧烤了……吓得公公一出门狗链子扯得紧紧地，生怕让我说中了。

都说“人老一时，马老一秋”，近几年公公多次嚷着养不动了，可真要把他的狗狗送人，他又变了卦。我们知道他真是老了，但如果没有这狗狗拖着他，恐怕他早就天天趴在家里不下楼了，那样人就衰老的更快了，所以还是让他不放弃，其实他也真是舍不得放弃。一次我和爱人笑谈说：别看我们儿女很孝顺，可全体加起来给老爷子的那种“爱”也不如狗狗多。没想到爱人反了一句说：我们全体儿女加在一起的得到的“爱”，也没有他给狗狗的多……听罢真是有说不出的滋味来。其实男人爱孩子一般都不善于表现在肢体和语言上，不然怎么会有“严父慈母”之说那？何况那个困苦的年代孩子多多，糊口都难，别说一个个抱来爱抚和亲昵了。记得姜昆的相声讲一个有九儿子“截住”的家庭，晚上点数孩子就挨个摸头，最逗的一句就是“——你们都是哪来的？”所以人首先该感谢社会经济的进步和观念的更新，还要感谢这些精灵给人们带来远非价值衡量的精神慰藉！而这些精灵也该感谢人类给他们越来越高的“地位”。其实“需要”是相互的，爱和被爱更是人类心灵的必须。

儿子把海伦拉到了小区的马路的尽头，公公用一床小毯裹着它的躯体，又包裹了一层绿色的大塑料袋。我让儿子扛着镐头铁锹，我像抱孩子似地把狗狗抱起。它还是胖呼呼的，还有些柔软，少说也有二十五.六斤，只是没了温度，让人心里惴惴的，路遇的人听说是给小狗下葬，似乎害怕的样子躲得老远。我早就想好了大概的方位，一口气几乎爬上了山顶，累得儿子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喘着粗气跟随。

这里有一块很大的岩崖群，四周有若干尺八粗的松树和几棵老洋槐，没有多少灌木，几棵狗椒点缀，到了夏日幽静怡然。当年师父想把练功场就“开发”在这里，只是看到植被繁茂不忍心动土，就选了现在山腰下的一块秃地就势修整做了小场地。我和儿子都看好了这地儿，放下海伦已是儒汗续出了。天很冷，但这山崖旁是窝风的，一镐下去没有冻土，只是挖着挖着有些纵横的树根和碎石挺吃力。儿子累得脱掉了羽绒服，而我是有备而来压根就没穿棉衣。儿子说长这样大，没干过这样的活，这是埋个狗，要是埋人那要挖多大的坑啊？我只是笑着说，我在20岁挖果树坑有这十倍大，一天要挖四五个，说着我便夺过镐头深刨起来。也算儿子懂事，一会儿就把镐头又夺了过去，只是那三根有两指粗的树根交叉网落中央也只好砍断了。儿子一个劲儿地说够深浅了，可我说必须深葬，不然下雨会冲刷出来，再就怕被山上的野狗拔出来吃了，而“厚葬”也有多多盖土的意思吧！

我将塑料袋解开，看到狗狗裹着浅绿的小毯还是我儿子用过的物件，一闪念就是30多年前的镜头，不免又是一通感慨。我轻轻将狗狗的头冲南尾冲北摆放好，儿子就掏出了手机照现场。我对着狗狗说:你安息去吧，“爷爷”那里你不用挂念了，你是个好狗狗……说着说着嗓子就像堵住了一样，泪水就止不住流了出来。含着泪将土一锹锹盖上了它的身躯，做了一个略略凸起的小冢，冢上又把可巧挖来的一块像碑形的石头，就势压在了上面就更像了坟头。这时儿子像变戏法一样，掏来出一个十多厘米高的搪瓷小黄狗摆放在“碑”的一旁，这小瓷狗的样子别提多像我们家的海伦了，一下就拉动出了生命轮回的气氛！我突然感到儿子是个挺细心有爱心的男人了。儿子又远拉近推地拍照着，我坐在小小的冢旁，手扶着可爱的小瓷狗狗，眷恋的神情留在了镜头中，留在这元月的空山里，留在海伦每次见我进门热情地扑向我身的回顾里。我体味这世间千姿的爱，也咀嚼着爱去而带来的苦，和苦后渐渐散发的余香。

晚上全家人相聚，儿子耐心地给爷爷展放着一个个特写的镜头，感动得老爷子就差磕头了。

看着乐乐融融的满堂儿孙围他而动，他又会笑了，第一个举起酒杯，还像当年做中专校长那样，发表了家族的新年贺词，阴阳顿挫中偏重点表扬了我的“义举”，又感慨一段“人狗情未了”……我一看他这话还长了去了，就接过来提议：今天这第一杯酒，就敬陪伴了爷爷14年的最最忠实的海伦狗狗！一句话也真逗出了老爷子含泪的微笑来，一家人在欢快的亲情大爱中，干杯开席。

我压了一口习水大曲，轻柔的酒香蔓延而去。窗外飘着清清凌凌的雪花，我们的大家庭温暖如春。心想这人世间就是这样周而复始万象更新，人生真是很短暂，所以没有任何理由去消沉，没有时间去痛苦！

我又独自大呡了口酒，静等着酒劲儿蔓延的滋味到来……

心无垠作于元月伊始　修改于1.4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