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迷惘的身世

北宋元年，战乱初平。

细雨如丝的江南。一个拥有百般故事的小村。

青山傍水，落霞孤骛。

她，紫晶。在这个无忧无虑的小村里成长。

光阴荏冉，转眼十八载已翻过。她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宛如出水芙蓉。

一座老桥，坐落在村中央，连缀着东西两边。

日子过得很轻快。紫晶每天傍晚会坐在老桥边上，细数河中嬉戏的鱼儿，和河床上那些数了十余载依旧没能数清的五色石。

这天，她有些莫名的烦恼。一个人来到老桥边上，呆望着河水，冥想着无人能懂的少女的心事，自己也不懂。

抑扬婉转，飘飘洒洒。时而高昂急切，时而低沉凝重??????一支箫曲飘来。这箫曲似乎有时落泪，有时欢笑，有时寒意袭人，有时暖人心扉。

“好美的萧声啊！”紫晶注意到这箫声，略微抬头，凝视着不知何时悄然爬到天边的一轮素月，沉浸在这箫声中。让这箫声随着自己不知为何的心事飘散在慢慢接近的平静如水的夜。直到她的老父亲拄着檀木杖，来桥边寻她，唤她回去。

那箫声还在。还在。是谁在吹箫？一丝疑问掠上紫晶的心头。心里想着，跟在父亲的后面。向老桥西边的家走去。

紫晶家里只有她和年迈的父亲。生活过得清贫却不失雅趣。紫晶父是一个有才华的人，读过许多书。从小紫晶就受父亲的熏染，腹郁气华。关于母亲，紫晶也很想念。哪个孩子不需要母爱？哪个孩子不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可在紫晶的记忆里，“母亲”这两个字，似乎从未留下任何印记。唯一的想念就是戴在自己项间的那条玉坠，母亲留下的。

小时候，每听到隔壁的李婶叫自己的孩子回家，紫晶会想：自己的母亲呢？为什么没有母亲唤我会家？久时，她向父亲问及母亲。父亲不作声，眼神里充满了让小紫晶不解的感情。然后便大口大口地喝酒，直到醉得不省人事。问过几次，都没得到答案。而且每次问过，父亲都会醉得让紫晶心痛。

只好不再问罢。独自默默地看着项间的玉坠。落泪。

又到傍晚，老桥边依然印着那熟悉的身影，飘荡着那醉人的箫声。

只是今晚的箫声太过幽怨，有些许的不平静。

紫晶仍然在想是谁在吹箫，吹出如此令人心伤的曲子。

吹箫人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寒枫。同样成长在这村里十八余载。同样有着自己的心事。

自小同母亲相依为命。至于父亲，他从母亲口中得知他的父亲凛毅，是唐末的一元大将，率兵杀敌，英勇无比。

可是父亲呢？

母亲的回答往往是一串串伤心的泪。

直到今晚，母亲对他说出了一段沉年往事。寒枫沉默在父辈人心里的往事中。随着箫声，寒枫母打开记忆之门。时光倒转。寒枫的手在抖。

之所以今晚的箫声不那么平静。

二．　错杂的爱恋

晚唐的长安。将军府。

老将军李阔年事已高，他的儿子凛毅，像貌英俊，气宇轩昂，矫勇善战。老将军引以为自豪。只是孩子到了娶妻的年龄，也该物色一个合适的儿媳了。老两口是很想抱孙子呢。

一天朝上，赵大夫私底下找到李将军谈起来。

“老将军啊，闻说令郎才貌双全，矫勇善战，现在已到了娶妻的年龄。不知是否有意中之人啊？”

“哎，老夫也正为此事发愁呢。这孩子又不同我讲这类的许多。我和内人又何尝不想早一天抱孙子呢，也算了却老夫一桩心事。”

“家女红妍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知是否中令郎之意啊？”

“红妍啊，这孩子叫人喜欢。人长得俊俏，又能歌善舞。怕是看不中犬子啊。”

“岂敢岂敢，能同李府结亲，是小女的福分，是鄙人全家的福分啊！”

一片爽朗的笑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红妍就这样嫁到赵家，同凛毅结为夫妻。

红妍自知已为人妻，自然对夫君体贴入微。由开始的被凛毅的英雄气概所吸引，到真正爱上了他。而凛毅却有种“男儿志在四方”的心思，对待儿女之情较红妍比要大打折扣。

或是，他不爱她。

但已为人君，他还是把她当作妻子。只是少了夫妻间彼此本应平衡的关怀和爱恋。

过了几年。他和她有了他们的儿子，寒枫。也是在这一年，朝代更迭的序幕已经开始拉开。

于是，起义，叛乱，暴动……接踵而至。

作为后唐大将的凛毅毅然出战。去平定暴乱，护国卫主。然而战局不利，他兵败而归。也许天命难违。

凛毅从此一蹶不振，很少回家，很少上朝。每天只浸在“风月楼”里，浸在酒里。也就在那里，他遇到了他这辈自最爱，又最恨的女子——媚柔，一个青楼女子。像她的名字一样，她用她的温柔妩媚掳获了战败男子的心和爱，真心和真爱。

凛毅开始不回家。他把“风月楼”当成家，心里早已丝毫没有红妍母子的位置。只知道同媚柔一起喝酒，看她跳舞，听她唱歌，向她说醉话，倾诉心里所有的抑郁和不甘……他认为她才懂他。

也许唐王朝真的气数将尽。凛毅如今已颓废得不成样子，后主仍然命他带兵再次与宋兵交战。凛毅又重新振作精神，准备一雪战败之耻，不辱上命，重阵李家声威。

就在他领旨的那天晚上，他怀揣着战势布局图找到媚柔报喜。三杯两盏，又三杯两盏，凛毅醉了。媚柔偷偷地打开那张图，在心中暗暗记下，然后合上，放回原处。她完成了她的任务。

竖日一早，凛毅告别媚柔，回到家中。看到泪眼朦胧的红妍。

“昨晚没睡好？注意身体和小枫。”说完换上战袍，夺门欲出，却被红妍拦腰抱住。

“凛毅，我和小枫等你凯旋。”说完松开手，走向里屋。用手去拭那已经流了不知多少行的泪水，在每个不归的夜晚。抱起小枫。

战马嘶鸣。吓到了小枫，哭起来。

“驾！”

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声音深深地刻在母与子的心上。凛毅出发了。

战场上，两阵交锋。刀光剑影，流血漂盾。

长安紫云殿。

“报！”

“快讲！”后主急切地令道。

“启禀皇上，前方战报：敌军于青海头一役大败我军。死伤四十余万人。凛将军被俘。”

“怎么可能？这，这，不可能！来人啊，拖下去！”后主拍着座椅上的金龙怒令。被龙须刺破了手指。血，滴在龙头上，片刻凝成一道暗黑的血迹。

宋都。凌宵殿。

“把凛将军‘请’上来！”

卫兵押解凛毅上殿。此时的凛毅身中数箭，右臂上的刀伤仍在滴血，一双血淋淋的眼睛怒视着宋王。

“凛将军受苦了。”

“别假仁假义！”

“将军大义云天，令本王敬佩。只是天命不可违，将军随错了主。不如归顺我大宋，本王为你加官进爵，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将军跟随本王，一统大业！”

“妄想！我岂是苟且偷生之辈？叫我易主，除非先易天！”

“好！有气概！本王从不强求，那就如了你意。来啊，拖下去！”

“等等！”

“怎么？将军改变心思了？”

“在我死前，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说罢！叫你死得明白。”

“这一战，我军的部署处处被你察觉。是怎么回事？”

“没忘记‘风月楼’吧？”

“是媚柔？怎么会是她？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哈哈哈哈！”宋王一挥手，凛毅被拖出大殿。

刀落。渐起一汪不甘的血，爱与恨的血。但这恨只能埋藏在这不能瞑目的已死的心里了。或许，还有媚柔能了解。

媚柔，一个青楼女子。拥有美丽的外表，残忍的内心。从小失去爹娘，被卖到风月楼。十八岁就陪客喝酒，给酒客跳舞唱歌。这样无味的生活使她过早地看透了这炎凉的世态，使她怀疑人世间是否还有属于自己的一份真爱。直到遇到世豪，一个不同与其他酒客的富家公子，一个她真正爱的人。

世豪会每天出许多银子包下媚柔的房间，同她谈心，只是谈心。偶尔自己喝点淡酒，却从不让她同他一起喝酒，还劝她要注意身体。渐渐地，他们互相有了了解。当他知道她的身世后，甚感怜爱。

“让我照顾你罢，摆脱这种无奈的生活。好吗？”

“可是你的父亲是不会答应你娶我的。”

“可是??????可是我是爱你的，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至于我父亲那边，我会尽力争取的。你就放心吧！”

她落泪，靠在他的肩膀上，幸福地笑。

他为她拭去落在脸夹上的泪。

他和她有了他们的女儿，为她取名叫“紫晶”，可爱的小女孩。可她的母亲却没有名份。世豪的父亲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去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对于小紫晶，一个女孩儿，也没能得到老人的爱怜，同样不承认这个孙女。

世豪只好搬出去，在外找了个房子住下，和紫晶。他在积攒八百两银子，为媚柔赎身的银子。可是离开自己富有的家，这八百两谈何容易？他愁。只好每天喝酒。因为没钱，“风月楼”就很少去。只等媚柔偷跑出来团聚一时。

“没关系，慢慢攒罢。我这些年也有些积蓄，加到一起，我们再过几年就能够一家团圆，安稳地过日子了。”

“媚柔，委屈你了！”

说罢，他猛地喝一口烈酒，呛得咳起来。

“几年”，动荡不安的年代，“几年”会发生许多。

就在凛毅同其他酒客一样到“风月楼”找媚柔喝酒的时候，宋朝的奸细得知这一消息，就强迫媚柔利用美色去骗取情报。

媚柔虽历尽沧桑，深谙人世的险恶，不愿涉足这关系国家命运的事。但迫于无奈，只能应了。因为她如果不答应，世豪和紫晶就会遭到毒手。而且完成任务后还能得到八百两银子，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同世豪紫晶一起过着向往已久的安稳的生活。

在一个女子心里，小家或许比国家更重。

“几年”，就这“几年”，她如愿已尝。

“世豪，我自由了！我们自由了！”她激动地笑，抱起紫晶，亲了又亲。

“走！我们去一个没有纷扰的地方，现在就离开！”世豪没有过问赎金是怎么来的，只是高兴，为媚柔而高兴，为这个家而高兴。

一家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向江南迁去。

途中，媚柔感上风寒。荒山僻岭，无处找大夫开药。看着媚柔发烧发冷，世豪的心也在发烧发冷。无奈之下，他打算回城里去找大夫。他实在不想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来不急了，世豪。带着紫晶走，不要管我。我……我恐怕是……恐怕是到不了江南了。”

说完，她就再没能睁开眼睛，看一看世豪，看一看紫晶——自己苦命的女儿。一滴泪挂在眼角，迟迟不肯蒸去。哭声。葬了媚柔。

雨中，世豪带着紫晶来到江南，在那个小村里，住下，过活。他依旧喝酒。尤其是当紫晶渐渐长大后，问及自己母亲的时候。他会喝得很醉，就好像当初凛毅那样。也许在喝酒上，他和他有几分神似。

宋军攻占长安。后唐灭亡。

红妍为了保命，只好带着寒枫离开。她也选择去了江南。因为那是个没有战争的的方。她的心病了。再经不起太大的变动。

安家在这个小村。

三．　彼岸，一场真爱的契机

命运的安排罢。

父辈的两条红线牵绊着慢慢长大的两个孩子——寒枫和紫晶，同一个村子的东西两边的两家的唯一的儿子和女儿，拥有着由爱与恨交织成的复杂的身世。一切就被女孩的不经意和男孩的箫声重新联结起来。

战乱后的十八余载。傍晚，许多个傍晚。流水间，总有紫晶明眸的倒影。素月下，总有寒枫的婉转的箫声。一个深邃，一个悠远。

这个傍晚，江南又重演起那段演不完的爱恋。古老又不过时的意象：烟雨，燕子，老桥。只是少把打开的油伞。少了伞下儿女的情话。

烟雨下，紫晶住足在老桥边，像是在寻着谁。又不知在寻谁。仅凭细雨伴着箫声落在自己的脸夹上，眼睛上。润湿了几缕睫毛。

寒枫有在雨中吹箫的习惯。这晚，他独自走出去。在细雨里吹着，走着。没有月亮。

紫晶只觉得那箫声越来越近，近得仿佛伸手可及。她踏上老桥，顺着箫声寻去。看见彼岸，一名白衣男子，在雨中手拿玉箫，吹奏着，向这边走来。

碰面。抬头。凝视。

“姑娘，天色已晚，为何不回家啊？”一句关切的话语占据了优美的箫声。

“哦，我？你，你不也是一样没回家么？”紫晶慌乱地答道，“听你吹箫啊！”

“吵到姑娘了吧？”

“没。箫声，很美。”

“是么？我以后还会每晚来这吹箫。如果姑娘喜欢听，每晚都可以听到。”

“呵呵，好呀！”紫晶笑着。甜甜的。

多个傍晚的吹奏与聆听，她知道他叫寒枫，他知道她叫紫晶。彼此都认为是很好的名字。当然，还有箫声。直到素月当空或是细雨转急。

江南，美好的江南，拥有了男女主角，就不再缺少什么。

“枫”，紫晶靠在寒枫的肩上仰着头说。

“怎么了，晶儿？”寒枫微微颔首，看着紫晶，抚摸着她瀑布似的长发。

“你说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么？像这样，你吹箫，我听箫。”

“为什么不能？找机会我带你去见一下我母亲，待她同意，我就娶你过门！”

“真的？”

“嗯，是真的。”

到了见寒枫母亲的那天，寒枫兴奋地带着紫晶沿着老桥，走到彼岸，来到自己的家里。

四．　无法错过

“母亲！”

“枫儿回来了。这位是？”寒枫母亲看着寒枫身后的小鸟依人般的紫晶，眼神中掠过一丝惊喜，脸上溢着满意的微笑。这让紫晶不那么紧张了，微微抬起头，听着寒枫介绍自己。

“她叫紫晶。是孩儿最要好的朋友。”

寒枫母明白“最要好的朋友”是什么意思，和蔼地挽过紫晶的手：“多好的姑娘啊！有这样的儿媳是我家的福分啊！”

“这么说，母亲您是同意晶儿过门了？”

“同意，同意。这么好的姑娘谁会不同意呢？”

紫晶羞红着脸，掩饰不住那红晕背后的欣喜，甜甜地叫了一声“伯母”。乐得寒枫母亲连连答应。

“唉，唉！该改口叫母亲喽！”

“母亲！”

“唉！好儿媳！”

一切进展顺利。应当一切进展顺利。

以后每天，紫晶都会踏过老桥，来到寒枫家，同寒枫母谈天，说一些知心话。

至于紫晶父亲那边，紫晶父也为女儿的终身大事考虑过，认为很好。加之寒枫人品像貌都没的挑剔，紫晶父亲很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只求自己的女儿成家后能过得幸福。

爽朗的一天。微风煦煦。空气中弥漫着江南特有的泥土的清香。

寒枫一早便去了集市，去购办成亲所需的物品。两家已经选好了吉日——也就是明天，为寒枫和紫晶成亲。

寒枫母亲拉着紫晶的手，坐在院落里，看着这个马上要过门的儿媳。

忽然，她发现了戴在紫晶项间的玉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像是回想起什么。

“母亲，怎么了？您有心事啊？”

“啊，没有。没什么，我这是为你和枫儿高兴的。”

她笑，紫晶也笑。不同的是前者的笑中包含着隐隐约约的，泪滴在心湖泛起的涟漪，和对沧桑往事的些许愁绪。

这晚，又是那轮素月，在天际看着这个和谐的小村。

没有箫声，老桥边也没有紫晶的身影。他们在忙碌。为了明早的亲事。

寒枫母拉过寒枫的手，慈爱地看着自己将要作新郎的儿子，想起当年的凛毅。他们父子真是像啊！同样的英俊。

“枫儿啊，成家之后，一定要好好疼爱紫晶啊！不准吵架。要尽人夫之职啊！”

“母亲，您就放心吧！孩儿一定会作一个好丈夫的。”

窗外，月亮格外皎洁。它也为这对年轻人高兴，迟迟不肯离去，直到太阳升起，它才不忍地从西北边的天际眯着眼，悄悄歇下。留下一弯如钩的轮廓。

老桥热闹起来，村子热闹起来。爆竹声，唢呐声，锣鼓声，道喜声……从小村东边越过老桥，来到小村西边，再回到小村东边。乡亲们纷纷来到两家贺喜。寒枫家摆下宴席，宴请乡里四邻。

“真是天造之合啊！”“郎才女貌啊！”……

夜已深。看红烛还未熄灭，寒枫母来到寒枫和紫晶的房前，推门进去。从怀里拿出一条玉坠，交给寒枫。

“枫儿啊，今日你和紫晶大喜，为娘也没什么好送你的。除了这条玉坠。”

说着帮他戴上。这时，紫晶发现这条玉坠同自己项间的那条一模一样，好像是一对。

是一对。本来就是一对。

当年寒枫母同凛毅成亲时，唐后主请当时长安城里最好的玉匠雕的，赐给一对新人。只是凛毅那条送给了媚柔——紫晶的母亲。

江南，此时的江南依旧下雨，如泪的雨，有情人流下的幸福的泪。〈完〉

后记：

也许缘会在你和他（她）之间化作红线牵你们到一起。

有缘作为契机。

即使不在江南，同样可以上演一段美丽的真爱，

叫人无法错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