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雨滴滴落,揪扯出竹叶的清幽。
醇酒的浓烈,新墨的淡香。
风,缠绕着衣袂,凄凄惶惶的唤醒亭檐上一挂琉璃风铃。
“叮……嘀……嘣……”
古旧精巧的竹亭隐匿在竹林后,亭旁一口爬满青苔的老井,隐约有蛙声传出。
酒味儿更浓了,黛衫青襟的男子,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提着半坛“七日醉”,眼神迷离的望着亭柱上一幅帛画。画上青衫的少年倚坐在参天大树上,首微颔,唇微弯,眼神是纯净的爱溺,爱溺的望着怀中,虽然怀中空空如也,可他的眼神就仿佛触及到了爱人如玉的容颜。
这一眼,不知凝滞了多少年,爱溺了多少年,等待了多少年。
“嘴唇真红……”男子放下酒坛,摇摇晃晃用手指点上画中少年的红唇。男子的双颊因醉酒而绯红,男子的眼神因那绯红的唇而狂乱。
翻身越过桌案,“呛-——”一声抽出长剑,剑风快厉的割裂片片竹叶,漫天飘飞,天地之间,便只剩下剑舞的男子,黛色衫萦绕竹的清,酒的烈,墨的香,还有那画中倚树的少年,剑风皱了縠纱。
“嗯……”男子爬在桌案上,臂弯环着半坛酒浅浅的呓语,剑,早已斜斜的落在地上。
一声归鸟鸣,风起,拂动鲜红的剑穗儿,和那男子额前轻柔的发丝。还有,还有帛画上少年两汪如水灵动的眼波。“叮……”风铃和吟,微微抬首,眼神凝住那醉酒的男子,如玉的容颜。似是有一滴泪,在眼前氤氲,惹起圈圈涟漪……
有一只修长的手,悄悄的抚上男子微红的脸颊,那般小心翼翼,就是怕惊醒了梦中人。
有一双白皙的手,轻轻将红色的披风盖在男子身上。细若游丝的叹息,还是这般不会照顾自己。
从男子的臂弯中抽出酒坛,昂首,一柱“七日醉”倾泻进绯红的嘴唇,倾国倾城。
拾起地上的长剑,“呛———”一声龙吟,刺破黄昏的凄清,青色的竹叶环绕在青色的縠纱间,乍闪的剑光映出少年似若含泪而又柔情无限的双眸,那眸中一直只有熟睡的男子。
“呃……”男子撑起酥麻的手臂,直起身子,红色披风随即落地,看见臂弯中空空的酒坛,落魄地自嘲:“酒量又见长了,竟然喝了满满一坛七日醉,一滴都不剩……”
画上少年,静若中天月。
那是晚月圆花灯夜,蜿蜒长街,游人如梭,西街的龙舞好壮观!东街小河旁在放荷花灯!南街,南街在放烟花……
一场烟花闭,行人四散开来。
绽放的烟霭混上夜雾茫茫,眼前的景致变幻的这般朦胧迷离。
“呃……好美……好美……好美的唇……好红的唇……好……好像……”
“这位公子请留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不加思索的加快脚步,生怕思索一刻这眼前的美人儿就会消融在人群中。毫无顾忌的伸手抚上他的肩,生怕若不牢牢抓住他,他就会逃离自己的视线。
“这位公子请留步,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我们一定见过!
眼前人停下脚步,回过脸眸,眼前是早已痴迷了的男子。不怀好意的一笑:“哦?你觉得,我们在哪儿见过?”
一声秋鸣划破夜空,又是一场盛世烟花,五光十色的倒影出眼前著青衣的美少年,巧笑如莲,谈中含芳,你,你若不是九天下凡的仙子?若不是,若不是,又怎会夺去这花灯如昼夜的所有繁华!
少年浅笑,那人许久竟还未回神,漆黑的双目中尽是自己倾城的笑颜。
“呃……这个……”男子皱了眉头,微晗下头,双唇抿紧。
“不知公子是否可以放开在下……”
男子身子一颤,猝然回神,放开还牢牢抓着少年肩头的手,脸,火红一片,红到脖子上,微凸的喉结不安分的上下抽动:“失礼……失礼……在下,在下董郎……”
“仙儿,你怎么生得这般美丽?”
细雨纷扬,董郎坐在竹亭里,一手撑着腮,坏坏的望着在一旁磨墨的竹仙儿。
“我说,我是这林中的仙子,你信吗?”黝黑的长发披散在青色的衣衫上,侧过头,望住董郎如墨的眼睛。
“我信!”董郎不假思索的答道。
仙儿笑,弯起绯红的双唇,两只清浅的酒窝,平添几分童真。
董郎看得醉了,这一笑,竟比那七日醉厉害百倍,按捺不住内心的炽火,拔起剑,翻身到亭外,长剑画出几个绝美的弧度。不敢再看下去,不敢再醉下去,我怕我会对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董郎啊董郎,你在想些什么?你竟然想吻他?你真是禽兽!真是无可救药!仙儿是自己的兄弟……
“董郎,还下着雨,你发什么神经?”仙儿已站在自己身后,蒙蒙细雨晕湿了他颈前的发丝……
“会舞剑吗?仙儿……”既然醉,就让我醉一次吧。
把剑柄放进仙儿的手心,轻轻握住仙儿柔软温热的手,让他的背紧贴自己的胸膛,头埋进他的颈间,闭上眼睛,深深陶醉在他的体香中,喃喃低语:“仙儿,你真香,是墨香……你不是竹中的仙子,你是画中的仙子……”
仙儿任由他抱着,在林间翩然起舞,他跟随着他的脚步,应和着他变幻的招式,一直看你练剑,从前世看到今世,你的一举一动,一个蹙眉一点笑颜早就刻进灵魂里,除却灰飞烟灭,将永远无法抹去。
他任由他的唇不安分的在自己脖颈间湿湿的舔舐,任由他的双臂环紧自己的腰,贪婪的抚摸。
他沉溺在他加速的心跳声中,百年冰冷的孤独瞬间消散无踪。他曾看他痛不欲生,看他日渐憔悴,看他咯血身亡,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保持着空洞的微笑望着空空的怀抱。你的痴我懂,你的苦我也懂,如今,如今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一直陪着你,一直陪伴着你。
“仙儿,你,哭了?”董郎顿然放开仙儿,剑,掉落在地,铮铮作响。
“我……我不……我真该死……”董郎慌张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情不自禁,我不该抱你,不该……
冰凉,散发丝丝墨香的手抚上董郎的嘴,不许他再说下去。仙儿的衣服湿了,贴住他精致的锁骨。仙儿总是那么好,即使不情愿,也不会怪我。
“仙儿,你看你衣服都湿了……”董郎脱掉自己的外衫披到了仙儿身上,虽然他的衣服也湿了。
董郎想把单薄的仙儿揽入怀中,可在下一刻,自顾的笑笑,又在乱想些什么。
两人并肩入亭,仙儿拿过红色的披风自然而然的披在董郎身上:“有风,别凉着了。”
“嘀……”风铃叫嚷。
董郎痴痴望住仙儿浅笑的脸庞,绯红的双唇,再也移不开眼神。仙儿低下头,粉嫩的双颊。
“仙儿,我们,我们在哪里见过?”董郎望见亭柱上悬挂的帛画:“仙儿,你好像这画中人啊?”
仙儿走近帛画,悠远而复杂的眼神,最终凝成一眼爱溺,转头看着董郎:“董郎,你不觉得这是一幅没有完成的画吗?”
“呃……没有完成吗?儿时无意间发现这竹亭,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便经常饮酒练剑,这幅画……一直都在这里。”
仙儿浅笑,是啊,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等过前世今生。
“哦,仙儿,你是不是觉得这画中少年怀中应该···你看他的眼神,他怀中应该抱着他的爱人,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仙儿敛了笑颜,避过董郎的眼神:“一定要是个姑娘吗?”
“难道不应该是姑娘吗?”董郎去寻找仙儿的眼神,仙儿走到案边,继续磨墨,答道:“那董郎就把这幅画画完吧。”
“好,我们一起画···”董郎拿起了毛笔……
“董郎-——”女子嘀呤啼啭的轻唤。
仙儿停了墨石,手在微微颤抖,他不敢抬起头,他只想当那声腻人的轻唤只是风铃的恶作剧。
“表妹,你怎么来了?”董郎略显激动的声音。
仙儿的心顿然下沉,下沉到他感觉不到它的跳动,空气这般沁凉,刺骨的风侵入骨髓,他是如此敏感而敏锐。
他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抬起头,该他面对的他逃不掉。
“下着雨,穿这么薄……”
仙儿抬头,便看见董郎脱了红色披风披在了那如花似玉的女子身上。仙儿不敢去看董郎的眼神,他怕他看见那些董郎从未给过他的眼神。
眼泪,真是卑贱到泛滥,滴了一池砚台,淡了墨色。
“表妹,这是我的知己,竹仙儿……”
知己!知己?知己。
仙儿侧着头,他的眼泪不该让任何人看到:“姑娘好……”
“仙儿,这是我的表妹,我们快要成亲了……”
成亲!成亲?成亲!成亲!一阵昏天暗地的眩晕,天地静谧如初开,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不想再听见,仙儿不知道自己应承句什么便匆匆逃离竹亭,身后董郎声声关切的呼唤:“仙儿,仙儿你怎么了?脸色那么苍白……”
不要听,什么都不要听!他的关心是出于朋友之情,朋友,朋友!你我之间,真的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爱情吗?一分一秒都没有过?在你心中,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躺在仙儿怀中,接受仙儿对你的爱溺吗?在你心中,爱人只能是姑娘吗?
仙儿失魂落魄的在竹林间走,走来走去,走的天都黑了,却依旧还是没有走出竹林,眼神也从未离开过那亭中的双人影,一红一黛,仙儿累了,倚坐在老井沿上,那竹亭不是一直只有我们两个吗?转过头,幽深的井水中映出憔悴的一张脸,何苦呢?何苦呢?不是只要他过得好就足够了吗?
一滴清泪,落入井水中,惹起涟漪圈圈,圈圈圆圆圈圈,是轮回的脚步,是前世牵绊……
前世的你,一样喜欢穿黛色的衣衫,喜欢练剑,喜欢月圆花灯夜,你在那五彩花灯下,在那绽放烟花的夜幕下,遇见他,他穿青色的縠纱,长发如瀑,他回眸一笑,倾尽了你一生的繁华。
他告诉你,他叫竹儿,他喜欢竹子的清幽,喜欢竹林的静谧,喜欢琉璃风铃在风中清脆的吟唱,还喜欢喝过七日醉后如梦如幻释放。
于是你亲手建了这座竹亭,挂上琉璃风铃,爱上七日醉,醉了。
你说,竹儿,你的嘴唇真红,竹儿,你的身子真软,竹儿,我们一起生活在竹林里好不好?
他说,我要成亲了。
自此,他在没有出现过。
自此,你再也没有走出过竹林,再也没有清醒过。
你用你的眼泪点墨,画出他绝世的容颜,你一遍遍的调试朱丹,终究没有的调出你要的色调,你说竹儿的唇,世间独一无二,尘世间没有哪种颜色敌得过他唇色的凄艳。你说,多想他的怀中紧紧拥着你一个人,多想他的眼眸中透着无尽的爱溺,只望着你。你说,我不能打扰他的生活……
从什么时候起,你日渐消瘦,晚风一吹,你便摇晃的如那檐上的风铃,剧烈的咳,咳灭桌案上的虚弱的烛火,你慌慌张张重新点亮,昏黄烛火下,那倚树的青衣少年,唇的苍白与那满眼的爱意如此不协和……
“仙儿,这几日你跑到哪里去了?都不让我找到你……”
仙儿靠在桌案上,眼神盯着那檐上的琉璃风铃,今夜,风雨狂乱,那风铃声声叫嚷,是不是再也承受不住风吹雨打。仙儿苦苦的笑。
“仙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我!”
仙儿话含在嘴边,几次想吐出来,心却生生的把话又吞回去。
风铃在叫喊,竹叶嘶嘶催促。
“董郎,我要走了……”吐出这句话,心痛的就要窒息了。我能走到哪里呢?哪里?
“为什么?”董郎急切地问。
“男儿志在四方,不是吗?”仙儿盯上那幅画,四方?哈哈,我的四方在哪里?我的世界又在哪里?没有你的爱,我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董郎许久的沉默,仙儿没有看他的表情,他怕他在他的表情里看不到一丝留恋。
“也对!也对!对!仙儿你剑法那么好!理应四处闯闯!”董郎沙哑的声音。
仙儿不语,眼神已暗哑无一丝光泽,只是死死盯着那幅画,那幅坟墓一般的帛画!前生,也是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你双手捂着嘴大口的咯血,鲜血浸透雪白的丝帕,耗竭你年轻的生命,你要咳出你此生所有的痛吗?要咳出此生你所有的思念吗?有一滴,有一滴绯红的血宿命般溅落在画中少年的双唇上,你愣住了,你笑了,幸福的笑了,是这样的红!就是这样的红!这样让我用生命去描画的红!你笑,你一直不停的笑,把自己笑倒在冰冷的地上,凝滞的眼眸中,那挂风铃凄惶的摇曳……
“仙儿,再过七日,我便要成亲了,你等我成亲后再走好不好?”
“好。”
“仙儿,你看,我们说好一起画完那幅画……我们把它画完你再走好不好?”
仙儿打断董郎的话,凝住董郎清澈的眼睛:“董郎,我想醉了。”
董郎一怔,他望向仙儿的眼睛中分明有点点泪痕:“好!”
两大坛七日醉!
董郎举起酒坛,一阵狂饮。今晚的他竟有些落魄。
“你也喝!”董郎将酒坛举在仙儿面前。
仙儿苦笑一声,朋友远走,他也会有不舍吧。酒和着泪便浇在了脸上。
“仙儿,人生可得如此知己,在下此生足矣!”
“呵呵……呵呵……”仙儿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知己,原来你一直当我知己……”
“嘀……嘣……”
董郎醉了,飘忽的眼神定格在仙儿脸上,痴傻的笑:“你看你,没喝就醉了,脸那么红……”凑近仙儿,浓郁的墨香,深深吸一口气:“好香……”
仙儿笑了,这笑竟没有一丝哀伤在里面蔓延,就像董郎的前世,看见自己的鲜血点在竹儿的唇上:“醉了,呵呵,也许我真的醉了……”
捧起董郎的滑腻的脸,让我再仔细看看你,都看了一百年了,为什么还看不够,为什么还会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
“董……唔……”
话被董郎的吻吞没,火热的舌在仙儿口中疯狂的肆虐,不给他一丝一毫的喘息,粗暴的啃咬他绯红的双唇,渗出殷殷鲜血,仙儿流泪,七日醉。这就是饮过七日醉后如梦如幻的释放!知己?爱人?哈哈,就让我醉一回,醉一回……
闭上双眼,双手环上他的腰,回应着他的热吻,细细品尝他的每一寸温存。感受到他略显粗糙的手,抚满自己的全身,被他推倒在地,接受他几近虐待的侵占,他每一次激烈的撞击,都似一把刚刀刺进自己心里,又生生拔出来,再刺进去。董郎,你可知,就算是你给予的痛楚,我也悉心珍藏!
清晨,雨未停。深秋了,泛黄的竹叶掉落一地,那檐上悬挂的风铃如今看来真是已经破败不堪了,风一吹,大概就要碎了。
仙儿早已忍痛起来,收拾昨晚的残局,温柔的为他檫身,却留了两坛七日醉在地上。昨晚,我们只是醉了,醉了。
“仙儿!”董郎猛然醒来,坐起身,头痛剧烈,余光看见地上洒落的七日醉,昨晚喝得太多,太多,昨晚……那一夜春梦……董郎啊董郎,你怎么夜夜梦到仙儿,怎么可以?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
“叮……嘀……”
风撩起帛画,董郎回神。
“仙儿……”枕边仿似还有他的余温,慢慢回忆起昨晚还清醒时的对话,他说他要走,心痛欲裂,董郎抚住胸口,这痛,竟让自己如此惧怕。还在生气,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可我,竟连一个挽留的理由都找不到……难道,就眼睁睁看他离开?他离开后,我又会如何?看不见他绝美的笑容,听不到他低低的耳语,不能与他一同舞剑,不能一同畅饮,我……我会如何?我……我不知道!
“仙儿……你在哪里?”奔出竹亭,慌乱的寻找,不会!他不会已经走了吧?他答应我等我成亲后……“仙儿!”他看见仙儿缩在老井边瑟瑟发抖,剑,斜躺在身边,下这么大的雨,你竟然练剑!董郎心中一紧,他从未发现仙儿这般瘦弱,这般让自己心痛怜惜。
“仙儿……”他看见他身子一颤,雨下得更稠密了,他都湿透了。
董郎伸手扶住仙儿的肩,未等董郎问话,仙儿的身子就像落叶一般凋零。
“仙儿……”董郎一把抱住他,将他紧紧揽入怀里,不要有事,仙儿,你不能出事!抚上他毫无血色的脸,轻轻吻上他紧闭的双眼,你可知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已沉沦在你目光的之中。我不知道从今以后没有你的目光,我将如何生活?泪滑落,落在怀中人绯红的双唇上。用力的环抱,真想把你嵌入心里,你就哪里都去不了了,就不会离开我。
小心翼翼的将他抱回竹亭,放在床榻上,抚抚额头,还好,只是着凉,昨晚醉酒,今日又去淋雨,为什么不懂得照顾好自己?董郎带着许些责备的帮仙儿理好湿润的头发,那丝丝缕缕的墨香,让他不敢再靠近他,他想帮他把湿衣服褪去,可···可昨晚那明显的触感,是梦还是……他怕看见,怕看见仙儿无暇的的身体上有自己留下的痕迹。
“不!一定是场梦!不!连梦都不能再做!董郎董郎,你真是禽兽!”
回头望向帛画,他突然有个念想,他多想那画中人怀中抱的是自己。
仙儿一日呓语,董郎榻前守候,细长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绯红的双唇,仙儿,仙儿,仙儿……
“少爷……”
“嘘……”
已是黄昏时,家丁撑着油纸伞赶来。
“少爷,您一夜未归,表小姐让您回去。”
“好,知道了……”
是该回去了,回去给仙儿买些药:“你留下,好好照顾他……”董郎吩咐完,深深望一眼昏睡的仙儿便走了。
仙儿听着董郎愈行愈远的脚步声,该死心了吧,连泪都流干了,纠缠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七日醉,七日后他便要成亲,他便要拥住她人,与她携手一生,我如何?我留下只会给他更大的困扰,好吧,忘了我吧。你会忘了我!
“仙儿!”夜已深,董郎赶回竹亭,晕倒在亭边的家丁,空空的床榻,连亭柱上的帛画也没有了。
董郎心中大惊,心脏被人抽走一般。这砚台,仙儿曾磨墨,这剑,仙儿曾起舞,这挂风铃,仙儿最喜欢……
他望向竹亭外纷扰密织的雨丝,撕心裂肺的长唤:“仙儿-——”
狂风大作。
“嘣——呯-——啪——”
风铃不堪百年的风雨折磨,碎了,一地琉璃,流离失所。
“仙儿——”你不能就这般不告而别!
“仙儿——”我们说好一起画画!
“仙儿——”我怎么能没有你!
那蜿蜒的长街,曾经月圆花灯,人面桃花,如今月默人去,董郎跪倒在大雨中,撕裂天空的闪电。
“仙儿···仙儿···仙儿···你不能这么走了,你答应我的···”
“董郎……”
董郎惊喜,站起身。
红色的披风被披在身上。
“以后要懂得照顾自己……”董郎,以后我再也不能为你披披风了,有风,别着凉了。
董郎抓住仙儿的双手:“你要走?不是说好等我成亲之日吗?”
“我怕我等不下去了……”
董郎望着仙儿在雨中摇摇欲坠,帛画被他抱在怀中。
“不要走!”
仙儿凝住董郎红肿的眼睛,给他最后的爱溺:“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吗?”是百年前,在这条街上,竹儿对你回眸一笑。是你颤抖着双手在帛上画出我。是你用鲜血点上我的唇。是在这条街上,你牢牢抓住我的肩,肯定的问,我们在哪里见过……
“不要走!”雷声滚滚,痛击耳膜。
“留下来?为了什么?”仙儿面无表情,任雨水在脸上流淌,一直淌。
董郎一个趔趄:“呃……这个……”为了什么?哈哈,董郎啊董郎,仙儿有什么理由留下?你又能给予他什么?是那竹亭?还是那挂已破碎的风铃……我要怎么留下他?怎么留下他?苍天,告诉我,我该怎么留下他!
董郎望住仙儿怀中已湿透的帛画,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可是……可是这幅画还没有……”
仙儿挣脱开董郎的手,帛画散开在雨中,画中人,模糊了身形:“那,就烧了他吧!”
他吧……他吧……他吧……空旷的回声在天地间蔓延扩散……
董郎瘫倒在地,眼前开始模糊,看不清雨帘中的仙儿,是在这条街上,他突然凌空出现,是在这条街上,他回眸倾城一笑。是在这条街上,他凭空消散在雨中。
“仙儿……仙……儿……”脸,贴在地面上,涨起的雨水冲走已残破的帛画,可那鲜红的披风还盖在董郎身上。“有风,别着凉了。”
或许,我本不该与你相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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