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试得了个鸡蛋,你肯定要笑话我了;我考试得了两个鸡蛋,你肯定更要笑话我了。其实你错了,这是幸福的鸡蛋。
小时候,家里很穷,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衣服上总有补丁。书包是做裁缝的奶奶用碎布头拼成的,花花绿绿,用现在的审美观看来甚是新潮,但在当时总是遭同学笑话。因为那时流行的书包是印有“红军不怕远征难”的军用挎包。我清楚地记得,我上一年级时的两块钱学费还是奶奶在村里借的。
因为穷,饭食没有什么营养,童年的我长得很瘦小,还经常得病。我觉得自己总有一种饥饿感,偶尔能有一个水果吃,那便会令我快乐好几天。
为了维持家用,母亲养了三只鸡(那时生产队规定每户最多只能养三只鸡),两只白色的,一只花色的。我叫它们“大白”、“二白”、“三花”。它们成了我童年的玩伴。每天下午做完作业,我就出去割草或捉虫子来喂它们。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家里每天便有了一个鸡蛋的收入。母亲把鸡蛋攒到一个瓦罐里,到逢集的时候拿出去卖,家里的柴米油盐和我的学习用具就基本有了保证。
虽然母亲很疼爱我,但也只是在逢年过节或是在我过生日的时候,才会给我煮一个鸡蛋吃。我从来没见到母亲吃过一次鸡蛋,因为鸡蛋对我们家实在是太重要了。于是,我天天盼着过年过节过生日,盼着享受煮鸡蛋给我带来的快乐。同时,也更加精心地喂养我的三个玩伴,期待它们多多下蛋。
童年的我学习甚佳,那是母亲最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弟弟也开始上一年级了。为了鼓励我们弟兄俩好好学习,将来能够考上大学,跳出农门,母亲定了一条新规定:谁考试得一个100分,就奖励一个煮鸡蛋。那不啻于是奖一个奥运金牌啊!为了赢得这一枚枚“金牌”,我和弟弟展开了学习竞赛,象久旱盼甘露般盼着考试的来临。每当拿着100分的考卷换来母亲的煮鸡蛋,我们总是小心地剥去皮,用牙齿一点一点地啃,久久地回味鸡蛋的香味。
四年级的一次期中考试,虽然我的成绩还是全班第一,但没有一个100分,而弟弟得了一个100分,吃到了母亲的煮鸡蛋。我幼小的心失去了平衡,趁母亲去生产队劳动的空隙,我用颤抖的小手偷了两个鸡蛋,煮熟吃完后,为了消灭“罪证”,还把鸡蛋皮用土埋了起来。但我的“罪行”还是被细心的母亲发现了。在苍白无力的狡辩后,我彻底坦白了。母亲的脸登时气得发白,嘴唇不断地颤抖,操起笤帚对我就是一顿痛打。倔强的我跑出了家,在生产队的大草垛后面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躺在家里的炕上。弟弟早已睡熟,母亲在我身边泪流满面。见我醒了,母亲给我掖了掖被角,换了敷在我头上的湿毛巾。我这才感到自己浑身发烫,头沉得象里面放了一块砖头。
我不敢做声,等待母亲更严厉的斥责。母亲转身走了出去,外面一阵窸窣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母亲进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粗瓷碗,里面放着两个红皮的煮鸡蛋(我知道那是“三花”下的蛋,农村人都说红皮蛋比白皮蛋有营养),在煤油灯昏黄的光下发散着诱人的光晕。
“快吃吧。一定饿坏了。”母亲把鸡蛋放到我的手里,目光里是慈爱和愧疚。“妈不该把你打得这么重。”
握着两个温热的鸡蛋,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妈,我错了,我再也不偷吃鸡蛋了。下次我一定考两个100分,不要煮鸡蛋。这两个鸡蛋你吃吧,你从来都没有吃过煮鸡蛋。”
母亲用长满茧花的手握住我拿着鸡蛋的小手,扶我从被窝里坐起来。
“趁热快吃吧,妈来给你剥皮。”
“不!妈,我不吃。你吃一个,给弟弟留一个。”我倔强得不容置疑。
“好。给弟弟留一个,妈和你吃一个。”母亲一边剥皮一边说。鸡蛋的清香和暖暖的温情在小屋里弥漫开来。
母亲把鸡蛋一小块一小块地喂到我的嘴里。在我的执著下,母亲勉强吃了几小块。看着母亲吃鸡蛋时脸上露出的笑容,我想起母亲在生产队里为了多挣工分,经常干一些男劳力都不愿干的重体力活,累得每天回家总让我捶背,晚上睡觉呻吟不止的情景……我幼小的心灵颤栗了,一瞬间我仿佛长大了许多,懂得了许多。
此后,我倍加努力地学习。四年后,我以全县第25名的成绩考取了中等师范学校,实现了母亲的宿愿。
母亲今年59岁了,一直和我住在一起。虽然患有高血压病,但仍旧每天劳作不止。她总说自己能动,要尽量给儿女们减轻负担。母亲的辛劳让我时时感到愧疚。
每当和朋友谈论起母爱的话题,我总会对他们说:我对母爱的理解,是从两个幸福的鸡蛋开始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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