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点多了，太阳已经洒满窗前，前后院的炒菜味也扑鼻而来，我们一家三口却还赖在被窝。

他背对着我接电话。一个女人的倾诉，且没完没了。虽然他平时说绝不影响孩子，可他的内容还是令敏感的孩子起了疑心。

从凌晨六点他的手机响到此刻，我压根没有睡着，可我不吱声也未有所暗示，就那样任由他们絮絮叨叨。

妈，我不想你们每年这个时候冷战。女儿伸出头，忍不住说。

听预报说明天有雪，得省点力气拍景，写作，还想看你霞姨——她最近身体不舒服。我依靠在床头，准备穿衣。

今天去吧，我只当是陪你散心。她忽地来了精神。

风吼了一个晚上，现在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你受得住冻？我无不担心她感冒。

人生的冻你都受了若干年，我身体的冻又算得了什么呢？她不免多问一句：对了，昨天利姨的父亲下葬，你参加了吗？

01年的年底，她永远地失去了父爱，外加和我父亲生前要好的建民叔，我怎能不到场呢？顺手推开窗子，不再顾及他被冷风吹的感受。

那，我切菜做饭，你叠被褥拖地。咱们早出发。女儿麻利地梳洗。

他咳嗽了两声，斜视了我们娘两一眼，表情极不自然，但还是不舍他的话题。女儿倍感失望地唉嘘了一下，然后问我，妈，他半辈子都是这副德行么？我没摇头，也不点头。只轻描淡写：习惯了，谁叫我那么命苦、苦命？

她盯着我半愣无语。过了不到三分钟，她神情惨淡说：妈，其实，我悲哀的不是爸爸，是您……

【二】

因为气温骤然下降，路上行人格外稀少，乘客也寥寥无几。冬天看起来萧条，我却喜欢它静止不动的独特魅力。今个的风非常刺骨，那些枯枝，荒草，包括麦田，皆被折腾的东倒西歪。透明的玻璃更是呼啦呼啦作响。

车里没有暖气，四处都是风的影子，人群中不时有人发出“真冷！”的怨气。女儿的脸也成了红萝卜。出来后悔，不出来后悔，怎么都是后悔。我裹紧了大衣，搓了搓手，目不转睛望着铁杆上的路标。

妈，你在想什么？女儿偎依在我怀里，意用言语驱赶严寒。

我在想，城里的红绿多迷人，人家是没机会，我却是一再的错过，何苦、干嘛要委屈在这个偏僻闭塞的小地方呢？

爸爸这次是动真的了，你打算带我出来吗？她抬起头，满腹无邪朝我袭来。

只能在城市落脚，难不成我们返回乡下？我诧异。

带我住沟里吧！那里清幽，适合我们的心境。她竟然十二分的渴望！

我是不会再嫁了，但我得供你完成学业，所以没有工作不行。沟里贫瘠，荒凉，养活不了我们，更何况你要上艺术学校，我还要继续我的梦想。不驻扎城市，就穷途末路了……

他那么受不了诱惑，那么没有头脑，你却无数次地拒绝，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后悔吗？

宁可遗憾也不后悔。我的环境不允许我有任何抉择了——你不是不懂，也不是没有看见。

回去再和爸爸商量商量，说不定那个女人给我们留有余地？还或者爸爸一走了之呢？女儿歪着脑袋，试图挽回局面。

对婚姻，我努力了，虽换来的是心碎，我却感激这个过程。对人生，我依然抱有希望。再者，我还有你。这就足够。

我缓缓下了车，注视着不远处霞她们母女两靓丽的身影。

【三】

霞在侍弄她的炉筒，弄得满脸是黑。她的女儿帮不上忙，只好站在那里像尊木雕干等。我问她老公呢？她说别提了，即使在家，也懒的干。我说男人都是这副偷奸耍滑的嘴脸，家事堆积如山时，跑的比兔子还快，待我们这些傻瓜干完，他们便大摇大摆坐享其成了。

霞不悦地附和我的口气，骂他们父女俩看不到她的一点死活。两个小家伙看到我们的恼怒，由不得会心一笑。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接上数落：指望不上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叛徒，能原谅你们老子的吃喝嫖赌，却不理解我们当妻子、当母亲的苦衷。说来说去，我们女人天生是弱者。

怨妇！一对怨妇！都是怨妇！我女儿冷不丁来一句：你们不自立，没有追求，孤独寂寞的只会发牢骚，必要时拿我们发泄，我们的老子能赏你们口饭，能留宿你们就了不得了！。

霞的女儿跟着起哄：不错！成天过的是浪漫幻想的日子，跳舞没人阻挡，聊通宵无人管，买衣服随便刷卡，见网友，我老子放行，就这还找我们的茬，不觉得羞愧吗？

我们在月亮地苦刨的时候，你们猫腰玩泥巴，我们合着昏黄的灯光抹泪时，你们酣甜地睡着。我们的理想被残酷的现实抹灭，我们的青春被生计无情剥夺，我们的爱也被你们的成长压抑，你们只瞅准今日的果，怎么不问曾经的因？昔日的苦难一触即发，我禁不住胸脯起伏。

过几天我就去上班了，看你们有何话说？我有手有脚，能力不差，金银会挣来，不要以为，你老子是我的天，你们是我的地。离了你们我照样活，且活的有滋有味！信么？霞一套一套教训起她们。

你们每次吵架，我们都意志坚决站在你们身边；你们提及离婚，我们也毫不犹豫跟定你们，你们再不满意，迟早会失去我们，还有我们的老子。她们理直气壮，竟不约而同说。

嘿嘿，十多年的粮食没白吃啊！有思想，有见解了？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乖乖们，来！每人奖励一个吻。

哎呀，饿了！元旦也该庆祝庆祝，我提议，中午吃火锅。霞的女儿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馋猫，学习的劲头呢，干活的劲头哪去了？霞假装嗔怪：饱饱的肚子，是不是顶撞我们顶撞的空了？

玲姨，你看我妈，一点也不给你面子。小家伙真会使伎俩。

我们张嘴扑哧而笑。

【四】

酒店的七彩灯照耀的我眼睛睁不开。暖气片的热度逐渐弥漫到我的体内。听着抒情的音乐，伴着左边开朗的霞，拥着右边嬉笑的命根子，心似乎在这一刻醉了。多久没有享受这样高[chao]的气氛，多久没有这份闲情逸致。纵然人生有多少不幸，也被现时温馨的浓情所掩埋。

霞要了一盘红白相映的菜，切的是圆圆的薄片，有杯子口那么大。并问我知道这叫什么名字？放到嘴里，细细咀嚼着，不但脆，且爽心。一番冥思苦想，就是没有直觉。霞道明，心灵美。心灵美？第一次听说。怪不得皮是白的，瓤是红的，我们的表面不正是纯白、我们的心灵不正是红色的吗？

夜幕笼罩，风更大了，我晕晕欲睡，女儿也朦胧几许。霞和女儿极力挽留，我们也恋恋不舍。而却非走不可了——他的电话一声比一声催的急。他的内心还是深爱我们，直至爱到骨髓。他都过了不惑之年，除了我和孩子，再有什么财产呢？

恰好一辆车行至路口，我们挥手作别。

十分钟就踏上台阶，刚要推门，听到他诚挚的回复：我和你无论游玩还是鬼混，我老婆从来没说过二话，我以前逼她签字，她一概随便我。这次，她还是友好的态度，说只要我幸福，她一切都无所谓。可你看错我了，我是个不扛事的懦弱鬼，永不敢对你承担责任。也给不起你什么，还要你倒贴，垫补我前妻留下的大女儿的学费。

也许2010适合说再见，让咱们的美好结束在岁末吧！趁2011才来临，忘记所有的忧伤和不愉快，全心全意对待彼此的家庭。你珍惜自己，同时照顾好儿子，把老公视你生命的唯一和全部。我也给她一个良好的开端。不然，女儿都不倾向我了。我从没给她做好榜样，她说要是我再不理智，她宁可辍学，宁可跟着她妈固守清贫，也不花我分文，更不认我这个父亲。说句不怕讨你嫌的远话，我将来老了病了，不靠她们伺候靠谁？当然，你也是一样……

我自嘲地笑，继而身心颤抖说我快晕倒了！女儿狡黠地戏谑我：别晕倒在冰冷的地面，要晕也晕在你男人宽阔温暖的怀里！这样，你倒了的话，他好顺势将你抱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