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二月,天冷风凉。
我蜷缩在记忆的角落里,天地一沙鸥。
二、
坐在灯光明亮白如昼的教室里,我双手冰凉,一面坚持不懈地哈气暖手一面用小手指甲在《伍尔夫日记选》的白色封面上滑来滑去。我切肤地感觉到那个患有严重抑郁症的女人呻吟出的文字比我的手还要不可救药。随后,脑子里牵扯起丝丝缕缕的情绪,像不断绽放又不断消散的烟花,刹那辉煌。好想换一个平易近人的口吻叙述曾经的少年时光,写来写去却总是满纸荒凉,绝望得叫人无话可说。
几个月前,我还在踌躇满志地做着永远做不完的数学题,和疯子一样的同学们疯子一样地讨论一个又一个凌乱如麻的题目,尽管这些所谓的知识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用下一次。想一想,当时为了一道三笔两笔画成的几何题目而争执得面红耳赤,甚至要大打出手,三天不对彼此说一句话的情形真是觉得好笑至极。如此地倔强,如此地单纯,却也如此地脆弱。恐怕,它们只能遗落在记忆这座城了。
日居月诸,高三的尾巴似乎越来越短、越来越细。我们只得彼此搀扶互相慰藉,如履薄冰地走上高考的独木桥。生与死的临界,仿佛在彼时赫然矗立,狰狞着面孔,畏缩着形骸,嘿嘿地笑着。有的人,笑了;有的人,哭了;有的人,走了。原来,暴风雨真正一泻千里的时候,我们堂而皇之的坚强和梦想,都凄惨惨地溃不成军,血流成河。天可哀,人世无常;地可叹,荷戟彷徨。同学录上的墨迹还未干,你给我写“高考圆梦,蟾宫折桂君可当”,我给你写“笑走千山,把盏邀月话古今”;在精致的纸张末尾,还要不忘煽情地圈一个圆,在里面钩钩画画,涂三个弧形,两个向上弯的算是眉毛,一个向下弯的权当嘴巴,意喻笑口常开,好运永伴你左右。呵呵。多么透明的心事!多么可爱的祝福!其实,我们知道,生命有太多的遗憾和伤痕,太少的完美和欢乐,就好像浩荡朔风到底吹向何方,谁也无法精确到某个经度某个纬度,强求反而遍体鳞伤!
三
我小心翼翼地打点和老王一起轧马路逛商店泡网吧的零碎记忆,一幕幕干净而平淡的画面,慢慢回放。
雨洗过的空气清新、舒畅,仿佛已经嗅到街头洋洋洒洒的柳絮飘散出的淡淡芬芳。三月的春光,与众不同,令人神往。
前一夜,我们还在嚣张地享受放假不回家的自由,从楼下热水箱里接满壶整壶的热水,丝毫不顾及生命安危,就大步流星跨到二楼,关上四处漏风的门,不顾一切地开始洗澡。沸腾的热水和微凉的自来水同流一处,无处逃逸的蒸汽弥漫在水房里,不一会儿便如云遮雾罩,宛在梦中游。我们用干一壶热水又一盆凉水,酣畅淋漓地好像全然忘却暴风骤雨似的考试,全然勾销盘根错节似的纠结,全然淹没歇斯底里似的喧嚣。恰如死去的人,瞑目之后,轻描淡写地了结以前的恩恩怨怨。
第二天,我们来到车如流水马如龙的闹市区。买书吃饭,赏花斗鸟,看鞋问帽,寻东问西。一上午的时光在寻寻觅觅、走走停停的脚下碾碎,再看双手,还是一无所获。很多时候,我们根本不清楚自己急急忙忙的在做着什么,肉体和思想身首异处,只是被一地鸡毛的烦恼、无聊、忧虑可怜巴巴地驱赶着,蹒跚而行。方知若非翻阅记忆,喊醒自己,真是沉醉不知归路。失去之后,还能从头来过?下午,我们身心俱疲,拖着沉重的步伐伫立在红红火火的十字街头,不知该迈左脚还是迈右脚。不知不觉暮云合璧星垂四野,抬头望天,天上只有缭绕不息的烟火和不眠城市的霓虹和高高在上的避雷针;低头鸟瞰,地上污水漫流尘垢积野。我们是悬空的异乡人,被时光和空间放错了位置。夜半风起单衣薄,网吧是个好地方。于是,挤进花花绿绿的网络世界,做人做鬼又做狗,反正没人知道天王老子我是谁,你方唱罢我登场,皆在粉墨多与少。打开视频,研究一个雄性怎样用花言巧语征服一个雌性上床;关上空间,调侃一个傻子如何以一腔豪情捕捉一个老人上岸。
一阵充实一阵空虚一阵高尚一阵卑劣一阵呐喊一阵沉默一阵辉煌一阵荼靡??????
我们的时代,混乱不堪;我们的思想,斑驳不一;我们的未来,遥不可及。
似乎我们在做一个梦,梦见星摇月坠,天柱折地维倾,此起彼伏的英雄们又此起彼伏地逝去;但,突然间,天光重现,莺歌燕舞。而我们,就在此时醒来,载歌载舞地歌颂大千世界,你的忧伤我的悲痛,尽皆付东流,然后把酒言欢,言无不尽,在斑斓世界里醉生梦死。
是脱胎换骨,还是面目全非,其实很多时候只有一步之遥。
四、
相思一人守,欲语泪先流。
遥望天悠悠,此情不再有。
那日车轮滚滚,窗外的灯光串成一根线,飞速后退。可车再急,能急得过他渴盼听到她的声音的心吗?
她在教室里端坐,练习着古怪费解的手语,只是偶尔扭一下头,轻轻地望一眼外面;他在教室外面,盯着魂牵梦萦的丫头,总是不停地抬起脚尖,殷殷地望着窗外的她,俨然是在观摩一帧奢侈而华丽的风景。
她和他之间,隔着的是一层薄薄的玻璃,还是一堵厚厚的城墙?
他一无所求,除了她的回首。从黎明守望到月落,从此地奔走到彼岸,从幼稚伪装成成熟,买来一瓶有一瓶的酒,动作麻利地痛饮完毕,气势直追李杜不啻七贤——尽管是在喝酒方面。那一夜,肠胃里好像跑出了火车,七上八下来回奔驰,差点连心肺都吐出来。
曾经偷偷看你撩拨发丝,曾经偷偷听你兀自哭泣,曾经偷偷笑你傻笑呵呵无限明媚的外表,曾经偷偷哭你病气恹恹叵测阴郁的内里。暗恋从来都是很容易的事,因为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的事。甚至想吃掉她,这样的话,他就能和她血脉融为一体,长相厮守。或者把她变成一个布娃娃,放在他的书包里,像对待书籍一样呵护她,哪怕天寒地冻,贫瘠的人世间一地碎黄花。
就这样,他笨拙地、狠狠地爱着、臆想着。像一头四面楚歌的困兽,苟活在哀伤满布的城里,向死而生。
渐渐地,渐渐地,他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六点醒来七点起床八点上课九点上课十点吃饭十一点自习十二点再自习;十三点休息十四点上课十五点再上课十六点自习十七点再自习十八点吃饭十九点再自习,直到深夜二十二点半回宿舍打开电脑上网发文章二十三点后断电敲键盘??????
日子过得大同小异,波澜不惊。若是突然寂寞,就默然伫立在窗边,看楼下一双双纸鸳鸯不厌其烦地拥抱接吻扭屁股,缠绵的像两条蛇。马上又烦躁难抑,紧接着音乐打开,“漫步者”的音响音质异乎寻常的好,咆哮的歌声吓得又粗又长的楼道跟着颤抖,浮在墙壁上的白灰哗哗地往下落,下雨似的。这样,我就能像唐朝乐队唱的一样,“抛却尘世忧伤,走向天堂。”
为了出色完成时光无法完成的任务,他只得竭尽全力地从这座城逃脱,繁花似锦的袍子遮掩着肮脏,井然有序的广场下面暗布着陷阱。胡言乱语的作文竟被老师誉赞成佳作,还被眉飞色舞地品评一番;一篇腻腻歪歪的小文章,乏味孱弱,无病呻吟,仍被稀里糊涂地刊印发表。辗转反侧后,不得不陷入更深的孤独。
灞桥别,可曾见她红巾翠袖搵清泪;
王城灭,能否见他单枪匹马勤天骄?
五、
也许,我们誓死相爱的,不是一个人的音容笑貌,不是一个人的风流蕴藉,也不是一个人的恩德情愫。而是那段繁盛铺张的少年往事,而是那种狼藉错综的无端情绪,而是那次前世仓促的流连顾盼。
每个人的生命中,注定要有一次放纵,一次疼痛和一次彷徨。而且,好多人不止一次。
正如蝴蝶飞不过沧海。一切因缘际会,爱恨情仇,生存毁灭,孽债良机,同样都逃不脱记忆这座城!
蓦然回首,原来,往事并不如烟。
六、
十三月,云淡风轻。
我舞蹈在记忆的天下,最不忘相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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