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我的祖母腕上有一只翡翠玉镯,通体淡淡的浅绿,温润逼人,祖母戴着它做活计,祖母戴着它睡觉。镯子好象是祖母的一部分。在我的记忆里,祖母从没有让镯子离开过她的臂腕。祖母戴着镯子活面擀面条,镯子碰着活面的白瓷盆,发出叮叮铛铛清脆的声音,那声音真好听,比院子里黄鹂鸟叫的好听,比小哥哥用哨子吹出来的声音好听,比叔叔用风琴拉出来的歌曲的好听,在这美妙的声音里,我常常盯着那翠绿的镯子出神。暗暗认定祖母的镯子是世界上最美好最美丽的东西。
炎热的夏季里,祖母坐在大门口的半爿废弃的石磨上做活计,她的针线盒子摆在旁边,她在衲鞋底,手臂有节奏地动着,左手臂上的镯子滑下来滑下去。。。。。阳光透过杏树叶子在她脸上跳跃着明明暗暗的斑驳,石磨上坐着祖母异常安详。小小的心儿便渴望像祖母那样宁静幽雅。
那时我和祖母住在一起,祖母很疼爱我,有好吃的东西总留给我,见有好玩的东西也买给我。可我最喜欢她的镯子,我要祖母要镯子,祖母说我还小不能给我。我很失望。
过了一段时间,在一次吃饭的时候,祖母告诉我镯子是死去的曾祖母留给她的。于是我很认真地问她,等她死了,能不能把镯子留给我?祖母答应了。我于是高兴了。
祖母答应我的第二天,祖母早起做饭,进了厨房好久不见出来,爷爷进厨房找她,祖母已歪在厨房地上,两眼僵直,是脑溢血突发,急忙送到医院,送到医院祖母就去世了。
祖母安详地躺在棺木里,镯子伴着祖母走了————我陷进了深深的难过中,如果我没有要求祖母把镯子给我,如果我不贪心祖母的镯子,祖母一定不会死去的,是我想要她的镯子,她才死的。深深的内疚石头般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
常常无理由的哭泣,母亲说我“泪水多”,“哭脸精”——我不知道“哭脸精”是不是这样拼写的,但从母亲不耐烦的口吻中,这个词一定不是夸我的。
慢慢地我长大了,祖母和她的镯子根深蒂固地盘踞在我的心中,还是想念祖母,还是惭愧镯子。
这么多年我也见过很多首饰,金的银的玛瑙的珍珠的,但从来没有买过一件。
跟我同一屋檐下生活的这个男人也从来没有提出过要为我买什么首饰,他说他爱我,爱我的简朴,爱我的简单,爱我是纯真的,是不需要物资来修饰的,对此,我没有意见,他的薪水是我薪水的八倍,我们实行aa制,在做家务做饭上,从来都是我做,他等着吃——做和吃一一对等,这也算是aa制吧!
今年春天在青岛翡翠馆的展厅里,我见到了一只翡翠镯子,通体浅浅的浅绿,温润逼人,在看见它的那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凝固了,这是我这辈子唯一想要的首饰。他正好站在旁边,对我爱不释手的样子,他很生气,“买那干吗?快走,快走!”
我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告诉服务员我要这只镯子,服务员告诉我,镯子有一处细细的裂纹。裂纹?缺陷?生活中已经有那么多缺陷了,我不会在乎一处小小的裂纹了。
常常在沉寂中默想,生活充满了困苦,完美是不存在,玉本洁来何曾洁?总归堕入泥淖中,我以我最大的勇气来走这荒诞的路吧。
我买下了这只有裂纹的翡翠镯子,戴在自己的手腕上,至今也没有摘下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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