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一个十分窝囊的人，当回忆自己的一生时，也有一件值得自豪的经历。我就有这样一件。

那件事是这样的。那是初中时，学校举办文艺演出，我在会上朗诵了那首艾青的诗《我爱这土地》。原文自然是老师提供的，可声音却来自我的喉咙。那时候，童音未改，稚气尚存，一段声情并茂的，念下来，居然也赢得了些掌声，后来还领到一个盖着奖章的笔记本。几十年过去，那个笔记本早就没了，可却还记得这首诗：

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重新写下这首诗，喉咙还像当年那样颤抖。现在还想也像艾青那样去深沉的爱一片土地，可却失去了目标：哪片让我爱的土地，究竟在哪儿呢？

遥远的故乡，已再没了我丝毫立足之地。对那里的土地来说，我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外人。就是故乡的乡亲们也在面临着征地拆迁建设新农村的变革，他们自己曾经耕作的地，很快也就要浓缩成一片高高在上的楼板了。而漂泊在城市里的你，留下的只是一片对故乡土地的记忆，现实里再也没有一片土地属于你自己了。

现在作为城市人，按说自己的家一定是自己的。翻开房本，九十多平米建筑面积除以22楼层，你至少还拥有四点几平米的土地。可细想一下，这土地却并非属于你的，你只有七十年使用权。且已经使用了十五年。而就在剩下的55年里，没准就在哪一年的哪一天，有推土机滚滚而来，说你的房子有碍观瞻了，说这片地方影响公共利益了，说这片小区要进一步开发利用了，于是这四平方米就被拆的没了。毕竟你是只是使用者而非所有者！

再有作为市民，按说城市的公园也有你的一份土地。可每当按照规定的时间，手里捏着一张没票进去，然后转了一圈再离开，就觉得这公园更像一家电影院：公园里放映什么你就得看什么，公园里安排什么你就得听什么。公园里有自己的老板，经理，工作人员，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你只是观众。

更有，作为单位的员工，按说你上班的单位也有你的一份土地。甚至经常听到以厂为家，团结友爱这样的教育，就有点激动。可最近多次看见一群下岗了的同事挤在门口而无法进入，就觉得没准哪天你也就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不再与单位有任何关系。几次与当年一起共事的老同事见面，听他们诉说人走茶凉的遭遇，就让你知道这个家里没有温暖，老板要团结的只是你的青春和体力。

最后，作为国家的国民，按说你居住的祖国也有你的一份土地。可看了唐福珍身体上最终的烈焰，就知道这祖国的国土，不仅可以盖房子，还可以烧死任何自以为是的房主。等再看了躺在车轮下的村长的尸体，更加清楚了杀死他的凶手，其实不是无证驾驶的司机，不是巨大的工程车的车轮，而是他梦寐以求不肯舍弃的那片土地。

……

再一次深情的诵读艾青曾爱着的土地，再一次被艾青曾经的爱所感染。相信他的爱是真诚的，也相信如今死了的他，真的连羽毛也腐烂在了这片土地里面。可是，能让我爱的土地在哪里？是否在这九百六十丸平方公里的地方，能找到那么一小块，允许我将自己羽毛也腐烂在里面？

听说月球表面已开盘出售，很想买一块，哪怕只一平方厘米。尽管这地方只能遥望，但那至少属于我。这花钱买来的所有权，不容许被剥夺。就为了这样，这一平方厘米，就值得用全部的钱财去买，用一生的情感去爱。就是死了，也值了。毕竟要安放一颗漂泊的灵魂，一平方厘米已经足够了。

但是，一直找不到办理相关手续的地方，所以就只能一直期待着。我很想爱一片土地！一片真正属于我的寸土！

于木鱼宅

2010-12-3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