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如同给人披上了一层透明的塑料衣,闷而不透气。
走出车站,人流嘈杂拥挤。在这样的季节,我触摸到了南方的阳光,隔着公话超市,小副食摊和行色匆匆的各种表情,朋友远远地招手,喊我的名字,异地的天空下,人们操着各式的口音,突然在茫茫的人海中,有个熟悉的乡音在唤你的名字,那感觉如同到了沙漠,干枯了快要倒下时,眼前出现了一汪绿水,一片绿洲,清凉到脚底。那一刻只想寻出声音的源头。
印象中,朋友一直是十几年前那个圆圆脸,娇小而可爱的女孩儿,笑来唇边有两个可盛酒的漩涡,经常是眼眸中央跳荡着两簇火焰儿,那漩涡儿好似能泻出万两醉人的甘洌,那般模样像极了撕扇的晴雯。从二十几年前相识,然后是小学,中学,她的伤心的初恋,第一次破碎的婚姻,还有我的爱情作陪衬,我的终于维持的婚姻作伴奏。看着她的飘泊,我从来不忍心去细问她 ,因为她是那样的易碎,像花瓶。也像养在瓶颈中的鱼,游在有限的空间里,美得让人不能呼吸,只想给予她无尽地呵护。也从来不忍心把她的过去和现实相连。从年少到而今的中年沧桑,我的心底固执地相信她一直依旧,依旧地芙蓉如面柳如眉。
我使命地挥手,叫我的乡音近了。逐渐到了眼前。我却突然地闭上了眼,我知道我害怕一切的改变。十年了,我能奢望容颜依旧吗?几天,甚至几个小时都可以在脸上为女人写尽沧桑。何况是漫长的十年。人生最繁华时,又有几个十年?
一个声音唤醒了我,“哎,怎么了?"害怕地睁开了眼,这一刻从相约的那天起,就在心里刻画了很多次,可到来的事实却依然令我不能接受。眼前的女人是早已看不出曾经有过的娇小,取而代之的是肥胖雍肿,粗壮的手臂,圆桶般的腰身,裹在紧身裤中的肥臀,眼中也看不到火焰儿了,枯黄干涩的眸子微笑地打量着我。曾醉过多少男人的涡儿边长出很多的褶子。倒是曾经的俏皮短发依旧,只是少了温顺,多了硬朗。腮边的红晕也已随着人生,飞到岁月的背后了。曾是多少男人渴求一亲的芳泽,隐约能看出一丝干裂的痕迹。
面对朋友的询问,我不敢说出我的怯懦和讶异。只有装腔作势地揉揉眼,嗯,一粒沙子吹进眼睛里了。我反复地问着自己, 难道岁月真的是凶手吗?残杀了曾经的红颜,不问时间,不问任何原由。
是的,无情的岁月不仅残杀了她的红颜,还有我,还有无数红尘中打滚的男男女女。只是谁会细细琢磨其中的细节,谁又有能力挽留什么,不让它逝去,即使如美得耀眼的伊丽莎白·泰勒,老来亦是一盏风烛摇着曾经的美丽,岁月使她抖落了一地的白发。而青丝永不再。
“啊,你变了很多!”朋友的惊呼使我回来了。
是啊,在她心中,我应还是那个眼底迷濛成天爱作梦的女孩,是那个写诗能写到让自己流泪,看云能看上半天的女孩。而在她眼前的我给她的却是一副风霜的模样。诗情画意已被婚姻和生活消磨殆尽。唇边的几缕皱纹早早透露出青春远走的消息。虽然知道这是人生必须经过的路口,没有谁会永远地停留在一个地方,可真正面对时,却依然沉重得让心难以负荷。
相见了就牵手,一切无需多说,一切都在心底,不敢细说彼此的改变。牵手就是缘。
到了她的“家”里,所谓“家”,是一间约八平方米的房子,矮小,窗户破旧得让我认为它根本不能关住风雨。一个案板,一张小桌,可容两人的床。床后还有一个小蹲炕。一刹那间,我心酸得想哭。忆起多年前,最后一次访她。她还是父母身边的宝。她家在市区,一幢两层的小洋楼,外带一方可种花种菜的小庭院。之前每次去她家,都带回满怀的温馨。而如今·······,她看出了我的心酸和疑惑,只是笑笑,“他就在附近纸厂作事,我们没多余的钱租好一点的房子,我又没工作,都靠他一个人,哎,有住的就行。”说到他时,我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边说手里还不停地择着菜心。我望着她不停挥动的手,粗糙得似乎已历经了人世的所有。可她还一直笑着,和我说着生活里的他。
一小时后, 她口中的他提前回来了,光着膀,胳膊上还滴着汗。朋友站起身,为我们相互介绍了一番,我也借机暗自打量,个头高,身材匀称,肌肉虽发达,但举手投足间,有种难得的斯文。看得出这是个努力的男人,甚至未沾染红尘俗气。一进门,顿时小屋里弥漫着一种成熟男人的气息。女人一手接过他手里的啤酒和饮料,一手递过一条毛巾,男人也习惯性地接过,擦掉膀上、脸上的汗。女人继续在小屋里为午饭作准备,男人也收拾着一切。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男人每作着一件事时,都微笑地看女人一眼,相信那一刻,男人并没有意识到女人的容貌已是那么不堪。他们的岁月就是这样无痕地划过吧。
突然间我明白了,无论生活是如何地改变,这世间只要还有真爱在,华屋和破庙都是平等的,少年红颜时和红颜老去时的心境都是一样的愉悦。
只要还有真爱在,无论多少年过去,齿摇发落,在爱人的心底,依旧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全文完-
▷ 进入落花风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