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了,可我的心里却还清楚地记得爸爸打在自己脸上的那一巴掌。因为那是记事儿以来爸爸唯一打我的一次,而且又是那么狠,让我牢记在心、永难忘怀。
那是1970年夏天的事儿了,因为爸爸是基督教的传道员,被“四人帮”的爪牙当成了特嫌,有口难辩的爸爸无奈带领全家回到了山东老家。全家人从灯火辉煌的大城市一下子跌到了点油灯的贫苦农村。生活上的困难尚可克服,但精神上的压力却让人抬不起头来,不明真相的人们经常在身后指指点点、切切私语。好在我们一家人待人真诚,勤勤恳恳地劳作,时间一长人们也就有些淡忘那“特嫌”的事儿了。
爸爸身体不好,因为肾结石左肾摘除了。生产队长看他不言不语地干活儿也动了恻隐之心,就把他安排在临近河边的稻田地干活儿。主要工作就是用手摇水车,把河里的水抽上来浇灌稻田,再拔拔草培培田埂。那活儿其实很枯燥,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但在当时也算做轻体力劳动了。爸爸有文化又对工作认真负责,他按书上介绍的方法科学种田,按时给稻子施肥、拔草,眼看那奄奄一息的稻苗儿,在爸爸的手里改变了摸样。远远望去黝黑黝黑的特别招人喜欢,路过的人无不举起大拇指称赞。爸爸心里那个甜啊,惬意地坐在田埂上哼起了“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夏天时节雨季来了。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就象有人用刀子割开了天河。闪电立陡地从天上劈到地下,在轰隆隆的惊雷声中,狂怒的大风卷着暴雨从天而降,连我家院子里那棵大柳树的枝杆都被刮断了。那雨仍然不依不饶地下个不停,它疯狂地撞在玻璃窗上,好象要冲进房间肆虐一番才肯罢休。
爸爸惦记着他的稻田,因为那儿是他用心血浇灌的地方、爸爸害怕稻田被水冲坏,因为自己是“特嫌”怕被安上破坏生产的罪名。他急得在屋里转来转去,象热锅上的蚂蚁心焦如火。突然他一把抓起斗笠戴在头上向门外冲去。我一个箭步跑过去,用后背紧紧地靠住房门说“您不要命了?这么大的雨您要是冲到河里去怎么办”?爸爸急了想要拉开我,但我就是牢牢地站在那里不肯让半步。从来对孩子们温和善良的爸爸突然举起手打了我一个大嘴巴,随着那清脆的一声我惊呆了,茫然地站在那里痛哭起来,我不为这一巴掌的痛而哭,我是看见爸爸倍受心灵的折磨而悲啊。我说“爸爸您打吧!今天就是打死我也不会让您走出这扇房门半步”。爸爸也哭了,他老泪纵横地蹲在地上,任那伤心的泪一滴滴落在脚旁。
时隔多年,我也老了,好多事情已经在记忆里淡忘,但那年夏天所发生的事儿,却牢固地在我记忆深处扎了根儿,让我永生难以忘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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