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去城北枣林桥社区联系工作，办事员告诉我，主任不在，镇上开会去了。无事可做，便漫不经心地浏览贴在墙上的工作人员照片，主任是女的，约有50多岁，看姓名，我的心里怦然一动，尘封的往事像天际的云霞冉冉飘来，难道真的是她？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县城里还找不到一幢钢筋水泥建造的楼房，大街小巷，全是砖木结构的瓦屋，偏僻处，偶尔还能看到几间草房。电视、汽车、自来水之类，完全没有。我家住枣林桥北侧，右边一条小巷子，通往一片低矮的居民住宅；门前一条巷子，名叫槐花巷，直通江边，巷口有棵老槐树，春夏之交，槐花开放，巷里飘荡着淡淡的清香，风吹过，花瓣儿像雪片一样飘飘悠悠地飞落下来。

我父亲是商人，大哥参军去了，母亲体弱，妹妹年幼，尽管我只有15岁，有些繁重的家务，也得由我承担。如像挑水，一条竹扁担，两个三号桶，一挑水将近百来斤，来来去去，每天要往江边跑好几个来回。

就因挑水，我发现一位女孩，年龄和我差不多，她也常常挑水。不知是她的清纯引起我注意她，还是我的憨傻引起她注意我；我感觉，挑水时在途中相遇，彼此都有点那个。因此，每到太阳偏西，我就忙着挑起水桶出门，去槐花巷里，去江边，去找寻那份莫名其妙的感觉！有时，她比我早，不快不慢地走在我前面，间或还回头探望；有时，她比我迟，我已经挑起水往回走，她才下河边来。累了，我爱在巷口的槐树下歇息；她呢，也总要在离我几步之外放下水桶喘气。从河边到巷口，坡陡，确实很累人，她那胀红的脸，像一朵初开的红玫瑰，一绺黑油油的长发，斜坠在急促起伏的胸前。遇到这种情景，我总是局促不安，了上一眼，慌忙掉头看槐树，看落在地上的花瓣儿。

槐花凋谢了，槐叶茂密了；水位不断上升，江流激荡奔流。这时候，去江边挑水就得留神了。卷起裤脚，踩进没膝的深处打水，对女孩子来说，自然会感到胆怯。一次，我刚打满两捅水转过身来，看见她正站在水边，迟迟不敢踩进撒野的江水里去，我走过她身边，她欲言又止。她是不是想求我帮她打水呢？但她未开口，我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主动帮她。好多次，在江边或是在槐花巷里相遇，从她的眼里，从她的口边，我都察觉她想说点什么，但又总是隐忍不言，以致我们之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听见有人叫过她的姓名，可我不知道她家在哪个屋檐下，只看见她挑水从我家门前经过，拐进右侧的小巷，去了那一片低矮的居民住宅区。

毕竟，我们太年少了。但是，我和她之间，那种若即若离的状况，确实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种生命的本原情愫，一种有望与时日俱增的情愫。可惜，命运没有多给我们安排一些时间。

在乡下，我家有点薄地。不久，我们搬到乡下种庄稼去了。情随景迁，悠悠的槐花梦，全都在五更天的鸡鸣犬吠声里一一破碎了。待我重又回到熟悉的县城里工作，不知不觉间，几十年从眼底溜走了。

从姓名、年龄和槐花巷就在枣林桥社区来判断，这位主任应该是当年那个挑水女孩。一旦相逢，她怎么可能把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头和当年眼中那个腼腆的挑水少年联系起来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