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子,你还记得吗?我们携手望夕阳,并肩数朝云;伟子,你还记得吗?我们晨寻春花,暮坠秋果。
伟子,你还记得吗?你于午夜心情极端不好时,“砰砰”地敲开我的大门,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我们手牵手,来到山城的琴水边,一头躺倒在如水的夜的怀抱里,恣意对明月,轻轻数星星。多少悄悄话儿从彼此的心尖流出,温润彼此的心田,抚慰彼此的心绪。
伟子,你还记得吗?你于日落黄昏,月上枝头时,如风般地来到我的眸前,急急地说“玲子,我好想好想吃那辣烫辣烫的黄焖小田螺,陪我一起去好吗?”看着你一付馋猫劲,我没奈何地放下手头正忙着的事儿,与你手牵手而去。我们的朗笑声一路撒落山城满月清幽的小巷。
伟子,你还记得吗?辣辣的夏日午后,我们肩靠肩、头挨头地挤在我家床头,一桩一桩的心事儿,从你的心间流到我的心间,从我的心上流到你的心上;
伟子,你还记得吗……伟子……
犹记得,我今生第一次见你时,你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份淡雅,淡静如白雪般的美予我的震撼,你发如墨,肤如雪,貌若花,一身柔软极致的雪白雪白的纯棉布衣裙,把你映衬得宛如一朵白莲花般素雅到极致、绝美到极致地立于我的眸前,我惊如天人!望着你,望着你,我便痴了……
伟子,我们的相识,我们才知道,我年长你一岁,我们不但共一个姓氏,我们的性情竟然也是这般相投。我们有太多共同的经历,太多相似之处。我望着你,你中似有我,你望着我,我中似有你。
伟子,我们终于相识了。山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撒下过我们青春的欢声笑语。山城的父老乡亲,也一路痴痴地望着我们,我们就这样于晨钟暮鼓的欢快里,成了誉满山城的一对姐妹花……
伟子......
天妒红颜!伟子,此刻,我深吸了无数口气,可我手中的笔,于此刻,还是凝滞不肯往前,思绪,怎么也不愿再回首那个曾经。
伟子,我宁可没有过这个世界,那你就不曾来驻足过。伟子,我宁可你不曾来过这个世界,那你就不曾如斯地痛苦过。
我只好放下笔,一任思绪封闭,一任泪水大滴大滴滚落,一任泪水满脸流淌。
……犹记得,那年的那个初冬,你告诉我,你感冒了,可反复吊针都不见好。望着骨秀神丰的你,我笑说:没事儿,这小小感冒,休想奈何得了我健壮如牛犊的伟子。
犹记得,那年的那一天,我正在朋友家聚餐,一个医院的朋友说,你的病刚确诊出来了,是白血病,只告诉了你的亲人,还瞒着你。
我一听,把刚盛满的一碗饺子一推,疯了一般地寻你而去……
你依然明眸浅笑,笑奤如花。我轻轻的依着你,我们依然轻轻地说着我们的悄悄话……
你终是知道了你的病情,聪明如你,你早已察觉了亲人朋友眉间心上那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戚戚悲痛。你就悄悄地躲在门口,你听到了爸爸在吩咐你妹妹,不能炖鸡给你吃,你就知道了啊,白雪病人惟鸡不能吃。
可怜的伟子。我不能想象这一刻于你心头降临的残酷。我不能想象,你如花的年龄,是怎样承受了这份于生命极至的炼狱之痛。我只听见静静淡淡的你静静淡淡地对我说:“生命无常,多少人于车轮底儿下刹那而去都要,我何其有幸,可以有准备地从从容容而去!”
伟子,可怜的伟子。我只听你慈祥的后妈说,好强自傲的你,朋友看你来时,你依然浅言软语,笑奤如花,无一颓色,可当朋友前脚一走时,你就会关起房门,蒙着被子撕心裂肺地嚎啕痛哭!
风雨催花何其苦,人间悲色莫若斯!
伟子,可怜的伟子。几年前,你才披麻戴孝地把同得癌症的年轻母亲送走。犹记得,你那张送母出殡的照片,一身雪衣雪帽,面若芙蓉,凄绝痛哭的你,却更是那般地美得惊人。
伟子,可怜的伟子。想起这张照片,我的心就痛碎了,已然无母的你了,苍天还不放过你!
伟子,可怜的伟子。你的俏皮可爱顽劣帅气的儿子涵涵尚两岁,情何堪?!境何堪?!心何堪?!
一直的一直,我都在以此来安慰自已,不为任何,只为涵涵,你也一定会挺过来的。涵涵那么小,你怎么会舍得弃他而去?你怎么舍得???不!你不会的,你那么爱涵涵,你绝不会那么狠心,你一定会挺过来的,你一定会创造奇迹,一定会!
我心里在计划着,我们的人类科学已然发展得如斯地迅猛,遨游太空已如履平地,我就不相信,我们人类已然能战胜浩淼的宇空,就不能战胜自身的区区*体、自身的区区疾病!伟子,说不准只要你挺过十年、八年,那你的生命定有救了!我常暗暗地祈祷:伟子,请你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
可是……
可是,你的生命已然进入了倒计时……
这一阵子,我一得空就往你身边跑。我变着法子弄来你爱吃的,无论多难买,无论多贵。
我总是陪着你吊那永远也吊不完的针。我时常会触目惊心地望着,望着那白色的输液瓶上贴着的你的名子——黄建伟,而心碎成殇。我知道,不久的将来,这个名子,将只是你在这个人间的一个印记了,苍天无眼!世间之残酷莫若如斯!
伟子,草长莺飞,春花正绚的那年三月——那最后一天,你总说骨痛,我就总轻轻地为你按揉。
我一遍一遍轻轻柔柔地为你按揉,浑不管早已酸软的手臂。我要把你如花的生命揉住,我要把你如玉的生命按住,我不要你走,我要你好好地站起来,与我牵手畅笑去!
可是,我的指尖明显地感觉到了,生命正一点一点地从你如花之躯内流失,我指尖所触及处,已然不是那生命的色彩了,已然是那森而凉之感了。
可是,伟子,你丰神不倒!你看起来依然是那个病中柔婉的人儿。只是,癌细胞已扩散到你的双眸。我只惊痛地望见,你望我的眼神已然艰难,你的双眼已全部红肿充血。但我没有一秒钟会意识到,这便会是你的最后的一天。
正当我埋头苦苦地柔柔按摩着你时,我在这个医院上班的一个年长的朋友,突然急急地在病房门口向我招手,我纳闷地随她来到门口长廊,她切切地对我说:“玲子,你对她再好也不能这样子好了,她是个将死的人了啊,你怎么能无一点忌讳呢?你再不要靠得她太近啊!”
我知道,山城的人忌讳这个,太忌讳这个,忌讳“少壮而去”之人。我只“嗯”了一声,就头也不回地回到伟子身边,继续帮她按揉。
这只是我魂牵的闺友,这只是我知心的姐妹,她不是那个少壮而去的人,永远不是!
……感谢你伟子,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天里,在你弥留之际,我无从知道,你在承受着何种煎熬与炼狱的痛苦,你几乎不再说一句话,可是,当时针快指向上午十一点半时,你突然睁开血红的眼睛,急急地望着我清晰地说:“快呀,玲子,幼儿园快要放学了,你快去接茜茜!”我嘟哝着“不急,还早呢!”你看我磨蹭着不肯动身,急了,又一声急促地催促:“快呀,快去!快去接茜茜回家,不然去晚了,她要哭了!”
伟子,我真的不要相信,我这一放手,竟然成了我们今生的永别!伟子,我只顾着为你按摩以指望着去你些许苦痛,可我都未来得及抱抱你,抱别我们的今生啊!
我把娇小的女儿接回家时,就是忙乱的开始了。那个下午,单位又遇事走不开,至晚上,又被小小的女儿缠上了,一步也不能走开。
伟子,当我第二天,急急地把女儿打发进幼儿园奔向你时,刚至医院大门口,一个朋友告诉我:伟子她已于昨晚午夜走了,未及天亮,人已送往了宁都火葬场。
在这热闹的大门口,我死死忍住那脱腔而出的泪水,回头飞快地跑回到家中……遥望对面那巍巍的武夷山,我的头死死地抵住玻璃窗,一任泪水决堤而出,一任自己呜咽不已……
山的那边,伟子,那就是你去的方向……
伟子,我深知你亲人的心,你于此如花之龄而去,山城的忌讳,你的亲人不忍惊扰任何一个亲戚朋友为你送行!那时,去往宁都的交通又不便,我才打消了追随你至宁都的念头。
我只听说,你穿着生前自己一一准备好的衣饰而去:洁白的衬衣外面,套着一身合体的宝蓝色上衣及宝蓝色短裙,漂亮的长统丝袜上,穿着一双款式新颖、漂亮至极的高跟白皮鞋。本就肤如雪貌若花、至死都丰神不倒的你,在这么一套你精心选购的淡极、雅极、美极的衣饰映衬下,你依然是那般极致地清雅脱俗而美极。以至于,那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怎么也不能相信,不能相信你是一个已去的人,听说,他们反复探过你的鼻息之后,才万分不忍地、小心翼翼地为你送行!
伟子,那天,山风和熙,山花烂漫,春阳明媚。在远离小城的你的婆家,我、你妹妹琼子、你丈夫抱着涵涵,一起在路口久久地等着你的归来。
伟子,当一行人护着你的骨灰盒沉重地归来时,刚牙牙学语的涵涵指着那个乌黑锃亮的盒子,歪着小脑袋问他爸爸:“爸爸,那是什么?”“涵涵,那是妈妈,妈妈装在里面了!”小小的涵涵疑惑了好一阵,也不哭,也不闹,也不喊妈妈,也不再说话,双眼只是死死地盯着你的骨灰盒子不放。
小小的涵涵,小小的他,不知在用何种思维方式,研究着那个奇怪的盒子,或许,小小的心头也曾掠过一丝恐惧,但小小的他是全然地不知晓,他已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了……
伟子,你出殡时,我死命的搀扶着你的妹妹,她腿已软了,她哭得倒在了地上,可还是一边痛哭着,一边爬着、挣扎着起来,死死地追着已然远去的你……
琼子她已然没有妈妈了,可如今,她也没有你这个常伴朝夕的惟一的姐姐了。惟一的哥哥,又远在澳大利亚留学未归,她只剩与你父亲相依为命了。
…………
伟子,世事如飞,时光流远。如今的你,凄然地躺在婆家的山头经年,惟剩荒草青冢,独对朝云,独对黄昏,独对一弯冷月……独对一弯冷月……
于2010/12/27 草于佛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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