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语文不及格的今天中午全部留下来,不得回家吃午饭。”这位年轻的语文老师留着一头时髦的西洋卷式头发,姓叶,个子虽然不算高,但对于我们这班小学二年级的学生来说,他仍然属于令人生畏的“金刚型”,加上他那双火辣辣的眼睛不时往小萝卜头们的脸上扫过,又是班主任,谁敢不从?
“呜呜……呜……”我的同桌管科长期中考试语文仅得了32分,全班排名倒数第一,瞧他伏在课着上啜泣的样子,多么可怜哩!
“叶老师,”我举手(表示要发言)站起来说道,“我今天中午也留下来。”
“——不,阿愚!”叶老师说话有点急促,“我没有要你留下来的意思!你考了100分,全班就你考得最好,我只是想惩罚不用功读书的他们!”
“好阿愚……我肚子蛮饿……”管科长嘀咕道,“你能不能……帮我求老师……别留下我来?”
管科长之语另我怜悯之心有增无减,于是我壮着胆子再次起立:“叶老师,我可以替科长他留下来吗?他说肚子很饿!”
“不行!谁叫他平时不好好读书!全班就他考得最差,还有脸皮说这说那?空一餐不吃饭饿不死人的!阿愚你不用再替他求情了!况且,留下来守教室的也不止他一个人!”叶老师说得唾沫四射,他脸上青筋暴起,两眼圆瞪,那样子真吓人。
请愿、求情不成我也没办法,然而,我坐下来静心一想,不禁暗骂自己愚蠢:要留下来还不容易?放学后走出教室,待叶老师走后马上进来与“留学生”们共享“打坐”不就得了!
上午最后一堂自习课快结束时,叶老师迈着轻盈的步子进了教室(我们的教室在土砖木瓦结构教室楼二楼的东南边,室外有木板构建带护栏的走廊),看到这一情景,包括管科长在内的有关学生都觉得眼前黯然,我意识到:叶老师要跟管科长他们动真格。
叶老师架起二郎腿坐在黑板前看着一本厚厚的小说——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当然,他这种悠闲是在当“守侯”呀,谁敢擅自离“岗”揍谁,他的巴掌谁也惹不起!我偷偷斜倚在教室门外探头向里望,见班上零散坐着共有13个人,其中有3名女生,10名男生(我们班有56个学生)。
罚学生“留校”并不是叶老师的“专利”,高年级的每位老师都享有此类“行政”权,据说四年级有个班的数学老师还会打人……这不过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落后乡村教育状况一瞥,所谓“严师出高徒”,还有什么“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家长们对因成绩差劲或惹怒老师而“留学”的孩子并不怎么在意,如果自家的孩子“读书不中用”,就干脆提前结束孩子的“学业”让其在家务农或跟人学手艺。
我到学校操场边乌桕树下的那常见零食摊里花一角钱(这钱是我家大姐私自塞给我的)买了两个烧饼,这种烧饼由糯米粉加碎韭菜合制再经过油炸而成,吃起来香脆可口,是童生们最喜欢吃的一种零食。乌桕树下的这位食摊主年过六旬,众所周知,他的鼻涕曾经成丝落在滚烫的油锅里发出“滋滋”声,不过,挡不住香味诱惑的孩子们从来对此传遍校园的笑谈不在意,他的收获也远比旁边那位女食摊主更好。我吃了一个烧饼,剩下一个藏在口袋里。在我们班隔壁教室外的走廊上,我猫着腰蹑手蹑脚地从中走过,并很快来到这个里面有“留学生”的教室门口——叶老师还坐在那里看书,我这次倚在门外探头向教室里张望似发出了点异响,被他发觉:
“阿愚,怎么,你还不回家吃饭?”
“我已经吃过饭了。”我见躲他不过,只好昂首挺胸亮了相。
“这么快,老才20多分钟,你家就住在学校附近么?”
“不是,我到那乌桕树下的那个摊子里买了‘烧卷子’吃。”
“哦,是这样啊!那也好,阿愚,你是班长可以帮我看着他们一下,我去解个手。”叶老师起身把书原旧翻开反摊在讲桌上,拍了拍臀部朝教室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狠扫了班上的那些垂头丧气的“留学生”们一眼。
叶老师刚一走开,班上女“留学生”们的同桌即个个若天仙般地飘进教室,他们给挨饿的同桌带来了丰富多样的食物:有蒸红薯,油条,熟花生,麻糕和炒大豆等等。而其他男生似也早有防备,各个从书包里掏出了零食——只是我们那可怜的科长,他……
“阿愚!管科长他吃了火柴头子!”坐在科长同排的一名“留学”男生冲我喊道。
我闻声朝科长望去,见他把头低得近乎平于课桌,不晓得在搞什么名堂,遂快步靠了过去。
“哎呀!科长!火柴头子吃不得!”我见管科长果然拿着一盒火柴正在慢慢地嚼着火柴头,不禁大惊失色,赶紧一巴掌将那盒火柴打落在地。
“呜呜……”管科长哭了起来,他的眼神看起来有点恍惚。“阿愚,我……我蛮肚饥……”
“我这里有一个‘烧卷子’,给你。”我把口袋里的烧饼爽快地递给他,那些女“留学生”及其同桌们都在朝我们这边望。“我今天中午也只吃了一个‘烧卷子’,”我对科长打气道。
“可是我……今天早上怕迟到没有吃‘清早’(早饭),还有,乌桕树下那个卖烧饼的老翁……把鼻涕滴在油锅里炸,我不吃他的‘烧卷子’!”管科长头埋在交叉的手臂里趴在桌上呜咽道……
管科长口里很快流出了白沫样物,并且从凳子上摔落而瘫坐于地。见此情景,一位女同学朝阿愚叫了起来:
“愚班长,快去报告叶老师呀!科长明显中毒了,那很可能是一种劣质火柴!”
我茫然失措中放下手里的“烧卷子”,飞快地跑出了教室。
在走廊转角处,我一头撞入了叶老师的怀里,差点把他给撞跌。
“怎么搞的,阿愚,小心点子,跑这么快干嘛呢!”
“叶老师,科长他吃了火柴头子,快晕倒了!”
叶老师一听,立即扭身“咚咚咚”地跑向教室……
叶老师把管科长背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医务室,后科长因解毒及时而化险为夷。
从撒落在课桌下的80余根无头火柴杆可知,管科长把一盒火柴头子差不多全啃光了。按理来说,“安全火柴”无毒,可管科长的亲身经历却验证那很可能是一种“劣质火柴”——或许,出现中毒症状的科长还另吃了含毒物(如,铅笔笔芯,橡皮等都含毒素)也不一定。
值得庆幸的是,管科长的这次舍生“革命”,令全校学生从此有了新的转机、新的希望——学校老师们对学生惩罚通用的“‘留学’制”(该制适用范围并不仅限于差生)自此宣告解除,老师们的教学语气也变得较温柔些。
“谢谢你,科长同志,你一步小心竟成了全校学生心目中的‘英雄’……”我对管科长的敬意——其实,比从此青睐于他的女同学要大、还要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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