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在狗尾巴花上摇曳

一九八四年，十七岁的叶儿在夏天与桦子邂逅。

那天，叶儿背着画夹去郊外写生。在仙女峰顶，她看见一个男孩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画着对面的山峰，看看他就要收笔了，叶儿觉得不太完美，就脱口而出：“这就完了？你不觉得少点什么吗？”男孩回头，看看是个小女孩，没有理睬。

叶儿坐在地上，把玩着摘来的一束狗尾巴草。男孩走过来，坐在叶儿身边，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望着叶儿，微笑着问：“你喜欢狗尾巴草？”叶儿点头“嗯”了一声，说：“难道你不觉得狗尾巴花美吗？”男孩笑笑，说：“这明明是狗尾巴草，为什么你要把它叫着花呢？”叶儿顽皮地冲着他眨眨眼说：“没有为什么，我说它是它就是，难道凡事都有为什么吗？”

“呵，你还蛮有个性的，在我的记忆中，女孩子都喜欢鲜艳的花朵。”

“鲜艳的花朵是好看，可我更喜欢狗尾巴花的顽强，喜欢它的绿意，绿色象征着生机……”

也许是叶儿的独特吸引了他，男孩拿起笔，“唰，唰，唰”在画纸上添了几笔，然后向叶儿递过来：“你看，现在是不是很完美了？”

叶儿接过画毫无顾忌地叹道：“哇，太棒了！我就说嘛，狗尾巴花的点缀就是与众不同。”

男孩伸出手来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姓吴，名桦，你就叫我桦子吧！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叶儿调皮地把狗尾巴花放到他的手上道：“你就叫我狗尾巴花吧！”

他一愣：“哈哈……”他英俊的脸上露出坦然的笑容。就这样，叶儿被桦子征服了。那个夏天很短暂。他们经常相约去写生，如果一天没有见面，叶儿的心便会若有所失而恍惚不安，爱就在这亲密接触中萌芽了。

桦子比叶儿大两岁，他总是设法给叶儿带去快乐，不让叶儿受一点委屈和不安。可是就在二人感情日渐加深的时候，有一天，桦子告诉叶儿，因为高考落榜，他想去当兵，去军营实现他做画家的梦想。桦子安慰心里难受的叶儿说：“到了部队我会给你写信的。”

在离别的那天晚上，桦子第一次吻了叶儿。

桦子走后，叶儿天天盼望着桦子的来信！可是，一周过去了，没有，二周过去了，没有，一个月过去了，没有，半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叶儿内心不由产生深深的怨恨，为什么桦子要失信于我？难道他爱上别人了？

第二年夏天，叶儿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去了省城读中专。三年时间短暂又漫长。在那个充满幻想、渴望爱情的年龄，望着同学们出双入对，叶儿一人独自坚守着那份郑重的承诺，并且多方打听桦子的地址，但均无所获。叶儿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毕业后，叶儿本来可以分到其他地区去的，但她选择了回到本地，她知道，内心有个期盼，需要在那里兑现。

叶儿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仙女峰，那里有叶儿美好的回忆。踏着曾经的足迹，带着满心的期待，一路上采摘着狗尾巴花。青山依旧，恋人却一去了无踪影，她不知道，这痛苦的三年等待，能不能换来甜蜜的爱情……

叶儿翻开相思的日记，里面记载着叶儿这三年来所有对桦子的思念：

“我把思念与等待拼凑成的诗挂在我们曾经过的古树上，等待着有一天你再次经过，哪怕是片刻的停留，企盼哪怕只有一片能够落在你的肩上，若是你有感应，那片片残叶都是我要寄给你的相思，任何一片都刻有你的名字，紧紧的连着我的经脉……”

慒慒懂懂中，爱情结了果

毕业后，叶儿被分配到本市的运输公司上班，开始了新的生活。叶儿天性活泼，工作出色，很快就成了公司里的一道“亮点”，很多男孩子每天都围着叶儿转。有一个男孩很特别，他总是远远地偷偷望着叶儿。他也有着和桦子一样的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有着和桦子一样魁梧的身材，他喜欢吹笛子，那首最流行的《甜蜜蜜》吹得余音绕梁，悠扬动听。

公司离家不远，叶儿每次都步行，叶儿喜欢看一路的风景，看来来往往的车辆。总是在回家的路上不经意地碰到他。他腼腆地向叶儿点头微笑，推着自行车陪叶儿一路走着，叶儿觉得他傻得可爱。叶儿以为他和自己住在同一条街。后来才知道，他是绕道而行，就为了和叶儿意外相遇。他叫峰，和桦子同年。像是一种默契，峰每天下班都会准时出现，然后送叶儿一程。叶儿感觉峰爱上了自己。峰在叶儿面前显得很拘谨，小心翼翼，让叶儿无所适从，也许，在叶儿心里也有那么一丝爱意吧。

明明爱，峰却不敢表白。明明知道峰的爱，却有意疏远峰，有意和别的男孩子玩耍。不知道为什么，叶儿很在乎峰的目光，遇到他的目光，总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么温暖，那么清澈。

那天，峰终于耐不住了，敲开了叶儿宿舍的门，手里拿着一本《知音》，脸红红的低着头说：“这本杂志不错，你看看吧。”从峰的眼神，叶儿读懂了这本杂志里面的内容。这时有一个男孩正巧路过，一把抢过叶儿手里的杂志，几张信笺从杂志里散落地上，峰赶忙拾起塞在叶儿手里，脸像红透了的苹果，叶儿开心地笑了。

叶儿跟峰相爱，让很多人感到惊讶，这些人都认为二个人不般配，也许是家境的原因吧，那年代“门当户对”的观念还是很浓的。果然，叶儿的母亲知道了，极力反对，“你怎么可以找一个农村出来的男孩子？他有能力给你幸福吗？你趁早给我断了，否则就别进家门……”叶儿的母亲说什么叶儿都听不进去，依然和峰来往。叶儿母亲气急了，干脆把叶儿调到另一个单位，甚至在叶儿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她的含辛茹苦。望着母亲，叶儿于心不忍，答应母亲不再和峰来往。

叶儿开始回避峰。休息日，叶儿的母亲不再允许叶儿出门。峰竟然傻傻地在传达室的门外等，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去上班的时候，刚出传达室的门叶儿就看到峰站在那里，一脸的倦容，头发都是竖起的，那是一夜寒风的杰作，叶儿的心好痛好痛。叶儿把手里的热包子塞给峰，那一刻，峰抱着叶儿哭了：“不要离开我好吗？我真的好怕就这样失去你……”

他们又偷偷地来往。不能得到叶儿母亲的接受，峰感觉很不安。峰开始对叶儿猛烈进攻，晚上，常在叶儿家楼下吹口哨。叶儿在家坐立不安，一想到峰在寒风里徘徊，叶儿的心就会针扎般的疼。看着峰日渐消瘦，叶儿不知如何是好。有一天，峰终于忍不住了，抱着叶儿哭了：“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疼你爱你呵护你的，我真的受不了了，好怕失去你……”在峰的泪弹攻击下，叶儿心软了。

第二天，叶儿偷偷拿了户口本，跟峰去领了结婚证。就在那天叶儿把chu夜给了峰。峰幸福地拥着叶儿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让全世界的女人都嫉妒你！”

叶儿幸福地依在峰的怀中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了？不要给我糖衣炮弹，来点真实的就行了，我可不喜欢花言巧语……”就这样把自己给嫁了。没有鲜花，没有婚礼，没有祝福。可叶儿依然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不久，叶儿发现自己怀孕了。知道自己要做爸爸了，峰开心得像个孩子，抱着叶儿一个劲地转，一个劲地吻。叶儿可是吓坏了，满脑袋都是母亲的泪眼，该如何向母亲交代？

峰的母亲知道后，很开心，带着叶儿和峰去赔罪。叶儿的母亲对于他们的到来，似乎已猜透了七八分，瞪了叶儿一眼，坐在那里一脸的不高兴。气氛陷入僵局，峰的母亲极力地说服叶儿的母亲，叶儿的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叶儿知道，母亲很伤心，从小到大都不曾打过她，长这么大连袜子都没让她洗过，突然要嫁出去了，而且嫁的是峰，心里特别难受。叶儿母亲没有责备叶儿，也不理叶儿，只是默默地为叶儿准备嫁妆，叶儿知道，这一次把母亲伤得很深很深……　

狗尾巴花，散落在爱与恨的脚下

就在婚礼即将举行的前几天，桦子出现了，一下把叶儿的内心全搅乱了。就在那一刻，叶儿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对他的爱还是那么强烈，他们相拥而泣。桦子说：“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也去你家找过你，都被你父亲拒之门外，我一直坚信，我的信没有落到你手上，我敢肯定，我所有的信都被你父亲隐瞒了，你知道吗？我天天等天天盼，结果盼来的是你做了别人的新娘…..”叶儿无语，心里像是打翻了一只五味瓶。她摸着肚里的孩子，心如刀割。叶儿不顾一切地跑回家。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见她气喘吁吁，泪眼婆娑，不解地问：“怎么了？峰欺负你了吗？”叶儿冷冷地说：“拿来！你为什么要扼杀我的爱情？”，父亲似乎明白了一切。走进书房，把所有的信都交给她说：“看完就烧了吧，你现在毕竟是峰的妻子了。我当初这么做，也是怕影响你的学业！”叶儿捧着这些信，就像是捧着桦子的心，叶儿的心在滴血，她用颤抖的手打开桦子的信。

“狗尾巴花：这是我给你的第73封信，我知道，你一直都没有收到我的信，虽然如此，我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写下去。

我去过你家，被你父亲拒之门外了，你父亲说你去了省城，但是，没有告诉我具体地址，他说我们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爱，让我以后不要给你写信了，因为信是不会落到你的手上。我不甘心，我还是拼命地写，拼命地发，我想用行动打动你父亲，让他成全我们。

我常常会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想起狗尾巴花编织的花环，想起你可爱又调皮的神态。

多少回梦里，你捧着我送给你的狗尾巴花，和我一起走过红地毯，你穿着洁白的婚纱，捧着绿油油的狗尾巴花，你幸福的笑脸，犹如七仙女下凡，真羡慕牛郎织女天桥会。而我们近在咫尺却似远隔天涯，无法相见。我真的不知道,　一个人一生能爱几次？对你的思念越来越深，很想找一个宁静的深夜，把许多心底的惆怅、寂寞向你倾诉，不知道你是否有感应？

我的忧伤感染了月影下的狗尾巴花，静静地聆听我心底的低诉，我清晰的目光开始慢慢模糊，眼里的浪花被我倔强的驱了回去……”

泪水模糊了双眼，叶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初爱？如何面对桦子的一片痴心？叶儿陷入了痛苦的深渊，无力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叶儿恨……

婚礼前的夜晚，桦子送给叶儿五幅山水画，说：“这里面有一幅是我们相遇时的那幅画，获奖了，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幸福快乐！”桦子带着破碎的心离开了这座城市，望着桦子的背影，有多么舍不得，那种注定无法被成全的宿命感，让叶儿深深的体会到了近乎尖锐的疼痛和绝望到底的无助……

叶儿把那幅山水画挂在墙上，偶尔也会凝视许久，峰觉得这幅画特别刺眼，就把它给撕毁了，连同那几幅，纸片犹如叶儿的心被撕裂般满屋飞落，倔强的叶儿拾起碎纸片，一片片地拼，峰很生气，抢过碎片，一把火给烧了。叶儿的心也随之燃烧……

终于能静下心来面对面，叶儿拉着峰的手：“我们都是夫妻，　要彼此珍惜，我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对待我的初恋，这毕竟是一份美好的纯洁的爱情，谁没有回忆？”

峰说：“你是我的初恋，我的回忆都是你，可是，我却不是你的初恋，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

叶儿无奈地说：“可是，我和桦子是纯洁的，你应该清楚。为什么要苦苦纠缠呢？那么你说爱情要如何去衡量才会公平？我们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

峰低着头说：“我也想，可是……我……”

接下来的日子，很艰难，峰的心结始终无法解开。叶儿尽力想去抚平峰内心的不平，越是向峰靠拢，峰越是觉得叶儿亏欠他。

叶儿以为孩子生下来峰会有所改变的。可是，叶儿错了，峰的心结始终无法打开，稍有不如意，就对她发脾气，甚至对她动拳脚。长这么大，父母都不曾打过她。尽管这样，叶儿还是默默忍受着，希望峰能早日打开心结。这样的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叶儿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感受不到峰的温存，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也许是叶儿的纵容，使峰变本加厉，开始沉迷赌博，常常彻夜不归。

那次，峰企图动用叶儿的公款，为了保护公款叶儿被峰打伤了，伤得很重。叶儿忍着疼痛，逃离了这个充满火药味的家。叶儿不敢回娘家，怕母亲伤心。她去了一个朋友均家，均帮叶儿把身上的伤处理好，望着叶儿：“你这是何苦呢？你对他那么好，他还想怎么样？要把你置于死地吗？你自己瞧瞧，憔悴的跟老太婆差不多了……”叶儿无语，那一刻，叶儿终于痛下决心，一定要离开峰，只有这样，才能解脱彼此的痛苦。就这样，他们七年的婚姻画上了句号。

狗尾巴花泪洒天涯

结束了这场痛苦的婚姻，告别了7年没有硝烟的战场。叶儿如释重负，身心疲惫，独自舔着伤口，抚摸破碎的心灵，努力想从痛苦中走出来。叶儿的母亲一时无法接受事实，住进了医院。那段日子，叶儿每天陪着母亲，强装笑脸，安慰母亲。

一天，桦子突然出现在叶儿面前。在他温暖的目光里，叶儿仍感受得到那份爱恋的气息。当他紧紧地把叶儿拥入怀中，他们伏在彼此的肩头哭泣，那情形竟如此熟悉又恍如隔世。他看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说：“就想紧紧的紧紧的抱着你，把你揉碎在我的心里，永远陪伴着我。”叶儿无语的点点头，在他按捺着激情无欲的拥抱中，感受到了一个男人纯净而真诚的爱，一滴泪划过叶儿的脸庞。

接下来的日子，桦子一直陪着叶儿，那是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然而，幸福和快乐对于叶儿来说，都是那么的短暂。

那天，突然有个女孩来找叶儿说：“我是桦子的未婚妻，希望你不要纠缠他，我肚里有他的孩子啦。”

叶儿的大脑瞬间空白。一刹那，所有的眼泪全部涌了出来，势不可挡。泪水顺着叶儿的脸颊、下巴恣意地流淌，流淌……

叶儿开始有意回避桦子，而这种回避是怎样的一种难受，没人能体会！因为叶儿的回避桦子感到惶恐不安。

九八年的情人节那天，花店送来一束玫瑰，花中有一张字条：晚上八点青山公园见！不见不散！爱你的桦。

时钟滴答滴答滴地走着，房间里静得只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本就不平静的心零乱如麻！叶儿在房内独自徘徊，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到这头……叶儿意识到无助的自己或许会在今晚彻底崩溃。

“嘟、嘟、嘟……”一阵电话铃响起，望向时钟，零点四十分。叶儿没有接，任它响着。

“嘟、嘟、嘟……”铃声再次响起。叶儿忍不住拿起话筒。“喂”，对方先发话：“你是叶儿吗？你赶快来一趟医院吧，桦子出事了……”话筒从手中滑落。匆匆的几句，让叶儿恐慌,有种不祥的兆头袭上心头，心里不停地祈求老天保佑桦子不要有事。叶儿感到冷，冷得刺透心骨。一路奔跑，泪水浇湿了路面。路上已看不到行人。一路上除了嚓嚓的脚步声外便是叶儿堵不住的哽咽声.....

赶到医院，桦子正在手术室抢救，外面有他的父母、战友和那个女孩，女孩不由分说上来给了叶儿一巴掌。一个踉跄，叶儿跌倒在地。那一刻叶儿无力爬起。女孩指着她：“都是你害了桦子……”瞬间，肝肠寸断的痛楚和悲哀汹涌而入，叶儿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

桦子的战友把叶儿扶起说：“你误会桦子，桦子跟这女孩没什么，她喜欢桦子。但是，桦子爱的是你，你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有多痛苦吗？你失约，他喝了很多酒……”

桦子被推出手术室，脸上绑着白纱带，只露出眼睛和嘴巴，仍处于昏迷状态。看着桦子这样子，叶儿痛心地拉起桦子的手：“桦子，我求求你醒来好吗？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你……醒来好吗？……”可任凭叶儿怎么呼唤，桦子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反应。叶儿哽咽道：“桦子，你真的舍得丢下狗尾巴花吗？你醒来看我一眼好吗？……”看到桦子安详的眼里沁出了几滴泪珠，叶儿知道，桦子感应到了她的呼唤。可是，尽管大夫尽了最大努力，依然没有挽留住桦子年轻的生命。三天后，桦子永远地离开了人世，丢下了他的狗尾巴花……

叶儿总是小心地寻找桦子在她生命里留下的痕迹，不舍得丢下任何点滴，恨不得用这些记忆将自己与桦子一起埋葬，在茫茫的荒漠里支起微微凸起的坟堆，让周围生长着丛丛狗尾巴花，每个清晨都有露珠停在狗尾巴花上，阳光明媚的日子偶有彩蝶在坟旁翩翩起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