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下午，和子锋、老九和显果去军区看展览吃了闭门羹，四个大老爷们绕着校园散步。后来坐在草坪上，西风萧瑟，满眼残阳，连天衰草黄叶，四人很长时间无语。当时我心中勾起了一句诗：同学少年悲杜甫，美人迟暮感灵均。大四了，这种苍凉凄老的心境顿发悲慨。只有在沉静中反思，才发现自己的青春不再婆娑。昨天晚上，我作为一个麻木的看客和大五的东亮看完一整场属于学弟学妹们的晚会。会上有位同学见了我，说我和以前不一样了，胡子都长了一大把。呵呵，我本没有罗敷喜欢的那种为人洁白晰，鬑鬑颇有须的形象。记得有一次老九和英英叫我到他们班玩去，我开玩笑说自己长的老丑，怕吓着别人了。

其实，有时候自己还是有些傲气的。前几个礼拜，子锋过生日，宴上我撰写了一副对联：知我二三子；怜渠十九人。上联出自《论语·述而》，在此应为“了解我的只有你们几个知心要好的朋友了”。下联出自《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可理解为“可怜那些（跟着毛遂一块的十九个）碌碌无为的人。”在我眼中，我和子锋、老九、显果、李爽几个同龄人都是可以改造好的对象，而其他艺术生的境界则不足观矣！

让我真正理解“境界说”的不是王国维，而是叶嘉莹。王国维在《人间词话》提出“境界说”，认为“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并还提到了三种境界。叶嘉莹教授以自己独特的视角和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学功底，深入浅出地阐述了王国维的境界说。她认为，如果说陆机用赋的体式写出来文学的创作欣赏的一篇赋，那么王国维是用一首小词写出来词的创作和欣赏的美感特质的境界。最重要的是看了《迦陵讲演集》，让人从诗词一门小技艺，阐发出对人生和现实理想的思考和总结。同样是艺术生，子锋他们的造诣为何高出别人之上，而有人却当上小三，这就是境界啊。

文博走后，文社似乎一蹶不振。这让我们清醒的认识到：没有经济基础支撑的文学艺术是不长久的。那天晚上胡乱写了几幅字，李爽看了说：穷则变，变则通。中国书法的门派类别很多，不一定要非死抓二王不放，得结合自身实际，灵活运用。现在我写米芾和王铎顺手，就下功夫去多写，也可结成正果的。商丘诗词界似乎也面临着一样的境地。张老师一直宣传他的“变通论”，我只担心不要变成郑孝胥的（有清亡于共和；共和亡于共产、共产亡于共管）“三共论”了就好。

平生交友半零落！文学上，大学同龄只有志远、东亮、又松诸位。他们三人无一个是学文学专业的，可怜了偌大的文学院。志远解说《论语》很有新意，最让人欣赏。他说，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孔老师说：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整天想过着住上别墅、开着奔驰宝马的高级生活而害怕艰苦，不去努力奋斗学习，这样的人是不足以称之为士人的。在这样好的生活条件下写出的文艺作品再好，只能沦为“馆阁体”。志远是个真实的人，在东亮的屋里，我们第一次认识，他说的，现代诗人要表达的是最真实的感情。比如说，你看见一个美女，心里只想和她睡觉，你就不能在诗里写她的品德如何如何好，用很华丽的词语去大加修饰和形容她长的如何如何的好看。否则就显得很虚伪。听了志远的话后，那天晚上我写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醉倒诗家蹦蹦床。”却被他们当作笑柄。

和高中同学还来往的只有老张了。老张外刚内柔，而我是外柔内刚。保定城头月，商丘局外身。谁能够理解这种心境？我们曾在北方的劳改场上放牧诗歌。现在老张刑满释放，去了广东。他说生活给了我们几个耳光，他曾想狠狠地跺社会几脚，堕落几次，否则写不出好诗来。我很多次都有这样的想法的，静下心来又感觉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了，好像自己的修养还远远不够。

叶嘉莹在讲欧阳修的词时说，一个人一定要在艰苦患难之中，才可看到他真正的修养何在，一天饱食安睡无所用心是难以表现出修养的。只有在艰难挫折降临在你身上的时候，才能见到你与众不同之处。每一个人对患难的态度是不相同的，有一种有天才、志意、理想的高出常人的人，这其中有的自命不凡，狂傲自大，自己仿佛是天上飞的神龙，把大家都看作地上爬的蚂蚁，这样的人虽说可以完成自己的天才，但不是在现实的世界中可以有成就的，有的人愿意收敛翅膀落下来与大家同行，这样已经很好了，而更好的人则不仅落下来与大家同行，而且还教会大家和他一起去飞翔，不管他是否是诗人，也许他在教别人飞的时候，已经放弃了写诗的事业，但这种人是更了不起的人。她还说，很多人认为中国那些诗词，都写风花雪月，有何内容可言，可就是这些风花雪月的小诗词，才能真的表现出了一个作者、一个诗人的心情、品格、经历和对人生的体验。读这些小词往往比看那些满纸仁义道德的大块文章更能使你感动。一个人在人生中的训练，最重要的一点是看你有无忍耐寂寞的能力，你平生可能有多少苦难、挫折、失败的经历，别人不了解、不知道、不能理解，而你对此必须忍耐，这是做人非常重要的条件。很多人一步路走错，都为了不能忍耐住寂寞的缘故。人要真有很好的修养，就是在对于“空”的一种体认和悟觉。陶渊明能完成很高层次的文学和人生的修养，正在于他对“空”的体悟，“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可是陶渊明所认识的“空无”和欧阳修所体认的“空”，都不是消极的、颓废的，而是他们认识了“空以后就有所不为，一个人只有认识人生的“空”，才会对世上一切邪恶、卑鄙的事有所不为，才会认识到犯不上出卖人格去做那些事情，因为这种事情最终只能归于幻化空无。但这并不妨碍你有一种好的人生观，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

唉，只怕有人嘲笑我，在卖身不卖艺的年代里，还谈什么修养呢。就此说罢。

家里的情况还是老样子，我也无能为力。想起了叶嘉莹讲朱彝尊的词《桂殿秋》：“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兄弟姐妹们都同生活在这天底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所经历的风雨，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呢？不能，我们只有各自忍受各自的苦难和寒冷罢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