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　石

黑夜吞噬了天空里最后一抹光亮，漫漫的风沙卷过步履的印记。手中的寒霜剑斩不碎黄沙，战马长嘶，回音划破静寂的荒漠。

数月前我入宫刺杀幽王，遇到了褒姒。她挺身替幽王挡过了一剑，寒霜剑刺破了绿色的纱衣，血染红了衣衫。她像一片柔软的树叶倒在那个昏君的怀里。我趁乱逃走，寒霜剑上的血迹迅速消失，寒气回归到了剑鞘。

师傅临终前说过，情劫血无痕。回到大漠里唯一的龙门客栈，那里有等我的妲己，还是那盈盈的腰肢，含水的双眸，拥在怀里的淡香。她望着我说，未成。我点点头，她也不多问。

夜晚的风很凉，妲己温热了酒，对酌，她松开发髻用一条缎带拢着，握了她的手，揽过纤腰，轻吻她微微颤动的睫毛，柔软的朱唇……，我闭上了眼睛却看到了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子，蹙紧的眉头，苍白的脸上惊鸿的一瞥，绝代的风华。

夜深了，为妲己盖好薄衾，无眠。不知道褒姒的伤怎么样了？转念又想，她死不足惜，迟早也是那个昏君的陪葬，只是可惜了那一副妖娆的身躯，害我又要从长计议。

纱窗外看不到月影，茶凉了，寒霜剑静静地躺在桌上，好像那一瞥里还带着幽怨，褒姒啊褒姒，为什么你要替那个昏君挡那一剑呢？

褒　姒

褒姒的脸色苍白，汗布满了额头，幽王心疼的握着她的手，宫外加强了防守。褒姒昏睡了三夜，隐隐约约回到了童年，父亲牵着她的手，默背心法，学了这个心法以后就再也不会笑了，她曾经银铃般地笑声只能在记忆里浮现。

醒来的时候看到了幽王，这个昏君对自己倒是用情。自从被父亲献给他，一曲曼妙的歌舞就轻易地捕获他的眼神。

父亲原是一只蜥蜴，在一次劫难的时候躲在他的榻上，他没有丢弃，把他放在罐中，喂其食，养之。父亲感恩于他，传我心法，当我笑的时候也是他死亡的时候。可是父亲的修为有限，竟没有算到我会有这一劫。

我不知道他是谁，反正天下要杀幽王的人多了。可是他那把剑竟然能让血迅速地消失，想必也是一个宝物吧。他白衣胜雪，连最后的怒视和惊诧都那么俊美。

我还不能下床，幽王亲自喂药给我，他给了我全部的宠溺，只是我不能给他一个微笑。

父亲常来看我，那眼神一次比一次凝重，我不敢问他。我想周朝很快就要灭亡了吧。那一天我是不是也将灰飞烟灭？我生来就是幽王的一个影子，既不懂缠绵悱恻的情意，也不懂争风吃醋的恨意。这也是幽王爱我的原因吧。无论他留恋怎么样的宫闱都是我眼里清清的河水。

褒姒苍白的嘴唇紧闭，那一刻我感到心收紧了，真怕那枕畔的轻柔只剩下一抹香魂，她像一片羽毛倒在我怀里。

她醒了，能进食了，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她依然是那个袅袅婷婷，眼波流盼，含怨的忧郁女子。鸣钟击鼓，品竹弹丝也换不回她的一笑。

久而久之，自然索然无味，很长时间都没有来看她了，可偏偏在那一天她为我挡了一剑。

想起自继位伊始，父皇交给我一个千疮百孔，灾难丛生的国家，每到夜晚只有在醉酒纵欢中释放我无边的寂寞。谁愿意做这样的天子？青山碧水，竹影斑驳，夏虫鸣叫只是出现在梦里罢了。

我早就想废除只会争风吃醋的申后了，可是当我告诉褒姒的时候她还是不笑，我的褒姒啊，怎样才能博得你的一笑呢？

梦影含香

透过纱窗模糊了她单薄的身影，青丝低挽，美人如玉。思念浸湿了梦境，听她的轻叹，醉她的哀怨。

她垂下了眼睑，均匀的呼吸，是什么样的梦让你蹙紧了眉？榻上的青丝如瀑，而她就是瀑中的一块白玉。

你还是来了，褒姒睁开的双眸吓了我一跳。

你知道我会来？看看你就走。我说

明天是幽王的大限，你走吧。

你怎么知道？

你听我一句话，好吗？

褒姒说，其实我并不是人，我只是一只小小的蜥蜴，为报恩来到他身边。如今，天意不可违。

天色微明，睁开眼睛恍如隔世，梦却是那么的清晰。

一笑倾城

父亲告诉我，寒霜剑已经破解了心法，西周就要灭亡了。

褒姒的归路在哪里呢？

幽王说今天带我去看戏，登上骊山烽火台，点燃烽火，各地诸侯一路奔来，浩浩汤汤，我踮起脚尖，望着如蝼蚁般移动的士兵，突然笑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我问幽王，你快乐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就是你最大的快乐吧。幽王说，我不快乐，但是现在看到你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诸侯们知道被戏弄了，怀恨在心。夜晚时分，犬戎兵马纷纷入城，幽王再次命人点燃烽火，顿时狼烟四起，却无人来救。

劫

父亲气若游丝，嘴角的鲜血滴在褒姒的手腕上。“你只有一天。”

褒姒靠在竹海边的石壁上，虢石静立在旁边，落日的余晖笼在他伟岸的身上。

他将褒姒紧紧地搂在怀里，眼泪滴在他宽厚的肩上。原来人世间的爱就是心碎了的幸福。手指在逐渐地变成透明色，然后是整个手掌，胳膊……慢慢地延伸。“褒姒，褒姒，你……”

夜幕垂下了黑色的眼睑，冷风吹散了最后的一把灰烬。寒霜剑飞出剑鞘，直插入地下，剑刃上的血迹染红了尘土。

临别的时候，转回头不忍看妲己挽留的眼神。

大漠下衣袂飘然，饮一口浊酒，寒霜剑在剑鞘里微微颤动，一只红色的蜥蜴从脚边飞速而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