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大恒店是山名,因为那是一座孤山,黑黑沉沉的,山上光秃秃的,全是些黑黑的石头,石头缝里偶尔也长一些草,却全是带刺的荆棘。有人说那儿曾经是个村子,大恒店是个村名。在山的东边有一片树林,有几棵树足足有八九十年的样子,粗大而高耸,枝叶茂盛,郁郁葱葱,可谓参天大树。树的后面有很多残破的房子和倒塌的石头墙、土坯墙,有人说那是一个客栈,所以也叫“店”。曾有人在这里开过一个小店,专供出口外、进草地,歇脚过夜的人住的。可我看到它时只有树和古井。杂草丛中有残破的墙,墙边有树,树林了的深处有个古井,是一个四眼井组成的连环井。人们都不知道一连打四眼井干什么,据说这四眼井水下面水眼都是相连的。
大恒店在永丰乡所在地宋家营子南边大概有五里路,过了潘家围子就是那座孤山,山四周有农田、有草地。潘家围子在山的西边偏北,大恒店在山的东边偏南,再往南就是五间房,约有三里路。
七二年父亲下放农村,举家搬到五间房,住进了一个村民的西房,房东叫张英,家里有八九个孩子,特穷,可谓是村里典型的贫下中农。据说张英的老婆共生了十一个孩子,有的夭折了。由于父亲是城里来的干部,又识字断文,村民对父亲特别尊重。没干几天体力活,就抽到大队了。正赶上“农业学大寨”运动,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父亲在大队搞农田普查和规划建设。恰好下放来这里的还有一个上过内蒙古水利学校的曹干部,他们便背上公社配下来的仪器、图纸,给五间房大队搞农田规划。
我去大恒店,就是跟父亲一起搞测量来的。记得那时正值夏锄季节,学校放农忙假—就是农村农活忙的季节学校放假,让孩子们帮助大人干活。一天,田野一片绿色,我随父亲从五间房出村往北走,走进一块草地。当地人叫它“芨芨滩”,这块滩地草原上,不仅仅只有芨芨草,还有青青的毛尖草,嫩黄的蒲公英,开着小蓝花的马莲,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杂草野花。走到草地的西部,便有一条细细湾湾的小河。小河大概只有二尺多宽,最宽处也超不过一米左右,细细的清清的水在草的缝隙里静流,河床上长满了青青草,风一吹涌涌荡荡的,草丛中还有青蛙和蟾蜍(我们叫它蚧蛤蟆),跳来跳去,一会儿跳进河里,一会儿跳上草地,它们还张开大嘴“咯哇”、“咯哇”地喊。河水里偶然也能看见小蛇一般的泥鳅,在水里游来游去的。泥鳅很机警地游在水里,偶尔惊动了它,它箭一般地就躲进水沟的草丛里。这条河后来干涸了。但偶然一年,雨水涝时,还会有水从这里流过。
过了小河就可看见大恒店东侧的树林。
父亲和他的同事们扛着测量仪器东测测西量量,我就在他们的后边玩耍,一会儿拍一个蚂蚱,一会儿捉一只青蛙,一会儿摘几朵小花。一个叔叔告诉我说:“青蛙是益虫,它吃害虫,保护庄稼。”于是我就把手上掐的青蛙放生了。到了晌午时分,天酷热,父亲和叔叔们要歇歇了,便带我走进了树丛中,坐在杨树下的阴影里,一股凉风吹过我们感到特别酥爽。那些杨树有的有两三间房子那么高,树上的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唱。有布谷鸟、有长腿雀,也有老鹰,最多的还是麻雀,在树上还有老鹰窝呢。一个叔叔爬上树,从老鹰窝里掏出了三颗老鹰蛋。那花斑点的老鹰蛋还热的呢,叔叔对着太阳光一照,说已有小鸟在里边了,于是叔叔又把老鹰蛋放进了窝里。
树林的深处有一块空地,空地很不平整,七高八低,杂草丛生,我从这高低不平的空地里偶然发现半块瓷碗,或者瓦砾什么的。这证明的确是住过人的。再往前走便是四眼大井,这四眼大井相距不到一米,眼眼都有水,只是长年不用,水面上长了蚧蛤蟆衣,绿绿的苔藓,往上冒着汽泡。这四眼大井都用石头砌的,但没有特别的井台,可井边的杂草特别茂盛,一些苦苦菜高高地挺立在井边,开着金黄色的花朵,像一个个婷婷玉立的女孩子,向我笑着。我来到这里,在树荫下,按照大人们的说法—所谓客栈,我想象着—这家主人开着一个很红火的客栈,客栈老板有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从草地赶羊趟子的或北出口外的人们都愿意在这里住。尤其是年轻的后生一住就是三两天,有的还故意会装病,多跟这家的姑娘呆几天……
后来我真的听到类似的故事,说他家的大姑娘还未出嫁,就怀了身孕,他的爹娘怕丢人就赶女儿出门,倔强的女儿怎么也不走,爹就用赶羊的鞭子抽她,她一狠心就跳进了井里。赶她爹喊人来把她救出,她已断气了……
讲这个故事的人是杨贵的爹,叫什么谁不知道,人们只知道他的外号叫杨二聊子。有一年我回到五间房想找他讲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可杨贵说他爹已过世了。讲故事的人已经死了,故事也就没有了结尾。再后来听一个姓焦的大叔说,大恒店曾经闹过“鬼”,放羊的憨老汉经常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是真是假谁也搞不清。我们这些小孩子没有一个敢单独去大恒店的。
这些传说也许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了,可这里的的确确长着近百年杨树。它也许可以作证。
大恒店,后来又有人说应该是“达亨甸”,指的是那片草甸子,可我见到听到还是象“店”。那些山上的黑石头、那些绿油油的杨树和那美丽的故事,时时在我的记忆之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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