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我意外的发现月色出奇的好,月大如盘,其清如洗,其光如银,有星光点缀,无半片浮云,真是难得的好月夜。一查日历,阳历十二月二十一,阴历十一月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果然如此。
也许是生活压力的原因,人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机器,终日紧张而单调的运转着,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地欣赏过如此美好的月色。突然想起一首叫作《月光》的歌曲,忙开机搜索,一曲舒缓的音乐便铺展开来——月光洒落在每个人的心上,为想家的人照着亮;迎着月色散落的光芒,把古老的歌谣轻轻唱;无论走到任何的地方,都别忘了故乡……
轻柔的旋律像奶奶的手悠然地把我牵回到儿时的家乡,回到我声名狼藉的儿时欢乐的时光……
故乡的月比这里的更大,更圆,月光也比城里的要清,要亮,而且无遮无拦,干脆利落地洒落在乡间大地上,把乡间的夜晚照得像白昼一样,清亮而又安静。我和我的狐朋狗友们的一些恶事便在这光天化月下完成的,我们几乎是无“恶”不做,诸如下地偷甘蔗,上树摘桃李,掏鸟窝,刨红薯等等,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我们甚至组成一“作案”团伙,在月高风轻的夜晚每每做案成功而使大人们不得而知。张二毛自封为团伙的智多星,他长得尖嘴猴腮,一对小眼贼亮,都说鼠目寸光,可是他的小鼠眼却足智多谋,我们多半的光辉劣迹便是他那对欠揍的小鼠眼踅摸出来的。
甘蔗是邻家李奶奶栽种的。李奶奶是我们从小就这样称呼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的大名叫什么,只是听大人们说李奶奶和老伴都是文化人,老伴在文革时期就去世了,有一对儿女在大城市里工作,来接过她,可她却不愿意离开她所说的根。在我们孩子的眼里,李奶奶满头银发闪闪发亮,像是用山村清亮的月光洗过一样,永远都是一副和善慈祥的脸,从没和人争吵过,可总是叫我们小崽子,经常拿出一些稀奇的小吃分给我们。李奶奶喜欢种花养鸟,这在我们农村很是少见,像是一个城里人,可是她也种庄稼,比如甘蔗。她种的甘蔗从不拿去卖,大多都是分给我们,所以李奶奶的人缘特别好,我们的父母都非常尊敬她。可是儿时的我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感恩,吃着李奶奶给的东西,心里却在打着她地里尚未成熟的甘蔗的主意。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很圆,很亮,把整个村庄都给涂上了一层银色,那时的我们哪里懂得去欣赏这皎洁的月光,只是急着利用这清亮的月光做我们认为有趣的事情,于是我们几个小狗友聚到一起就窜进了李奶奶家的甘蔗地里。甘蔗宽宽的青翠的叶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一阵轻风吹过哗哗地响,像种了一地的银子。甘蔗是分主副的杆,中间的主杆又粗又高,我们专门扒倒副杆,双手握着粗大的主杆,用尽全力再加上身体的重量扳倒,甘蔗就清脆的断了。李奶奶家的狗便不顾一切地狂吠起来,我们吓得扛着甘蔗没命地跑了。那晚我一直纳闷,李奶奶家的狗叫得如此厉害,她怎么还不醒?事情过后,李奶奶好像不知道一样,还是一样一脸和善地拿出好东西给我们吃,可我们却一点也没有愧疚感。
其实要说没有一点的愧疚感也是不准确的,毕竟我们都十多岁了,只是那时还不知何谓愧疚,从后来我们送李奶奶那只美丽的八哥鸟就足以说明我们还是有良知的。
鸟当然是我们自己捕来的,捕鸟是当时我们晚上活动内容的一部分。山村的鸟很多,各种各样,颜色不一,每天在山林里操着不同的口音唱着各自的歌。我们知道有很多的鸟喜欢把窝做在荆棘丛中,一到晚上,我们从家里偷出大人们平时都舍不得用的手电筒,先不能开灯,趁着月光慢慢的靠近荆棘丛中的鸟窝。为了捕鸟,我们手臂经常被荆条上的刺划得满是血痕,但从没觉得痛。等离鸟窝很近了,轻轻地把电筒对着鸟窝猛一开灯,这时的鸟温顺得像刚出壳的小鸡一样,任你摆布。
那天晚上,也是月光明媚,清亮如洗,我们一行几个小鬼突击了几个權木荆棘丛连一根鸟毛也没抓到,有点沮丧,准备回家睡觉。这时又是张二毛鼠眼一转,说白天看到过一个鸟窝,带我们去,果然有收获,抓到一只很漂亮的学舌鸟,一身乌黑,头顶一簇白毛,煞是好看。我们都想据为已有,互不相让,最后我提出把这只鸟送给李奶奶,她喜欢养鸟。众人见自己很难得到,就不甘心地同意了我的意见。李奶奶抚摸着我们的头告诉我们,这叫八哥,能学人说话,城里人最喜欢养了。
现在回想起那天李奶奶高兴的表情,我觉得总算做了一件让自己现在想起来都感到欣慰的事。
儿时快乐的时光流逝得总是很快,渐渐得我们长得大了些,心智也成熟了许多,那夜空上的月亮好像也沉稳了一些,不像以前总是恬着个笑么滋滋的圆脸纵容着我们尽做一些坏事。我们的狗友团伙也解散归位,有的继续上学,有的出门打工,有的辍学务农。我进了乡里的第一中学继续着李奶奶对我们的叮嘱,李奶奶经常抚着我们的脑袋告诉我们学习知识是人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从那时开始,我懂得了什么是尊敬,李奶奶是我最尊敬的人。
同在一所中学的还有同庄孙二叔家的云英,她比我低一个年级,胆子特别小,怕黑。我们所在的中学离家有五里多路,每天上完晚自习课都已经月上树稍了,云英总是牵着我的书包带小心翼翼地跟在我的后面。我们走在乡间的月光下,远远的望去,月下的山峦绵延起伏,若隐若现,旁边小石桥下浅浅的河水陡转缓急,永远不知疲倦地游淌着,我们踏着清脆的脚步声轻敲着月夜的寂静,路边不时惊起野鸡的扑腾声总是把云英吓得一惊一乍,虽然我的胆子也不是很大,但在女生面前不得不装出盛气凌人的英雄姿态。
我中学快毕业的那年,也是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李奶奶去世了。李奶奶活了87岁,寿终正寝,走得很安祥,城里的儿女在李奶奶生病的时候就回来了,她不愿意去城里治病,只希望儿女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全村人也在为奶奶置办着后事,丧事办得很隆重,我知道这不是李奶奶的初衷,但是村里人对待这样的一位慈善的老人,都自发地表达着对老人的尊敬。
那时的农村当然没有遗体火化的政策,我们山村的风俗是先“丘棺”,三年后下葬立碑。丘棺其实就是盖一间刚好能放入棺材的小房子,把入殓好的棺材放进去,丘棺的外墙用石灰抹得雪白,前面放有祭拜烧纸钱用的火盆。丘棺就建在我们上学的小路边不远处,每次上学放学云英都怕得要命,可我却不怕,真的不怕,晚上也不怕,雪白的丘棺在清亮的月光下庄严肃穆,就像李奶奶那一头闪闪发亮的银发。我不但不怕,反而一走近丘棺就有一种亲切感。每次上学或是放学,只要路边有野花,我都会采一朵放在李奶奶的丘棺旁,李奶奶最喜欢花了。
中学毕业,也是我将要离开家乡的时候。
那夜,静极了,玉盘似的满月在薄云中穿行,把淡淡的月光洒向大地。
我和云英坐在石桥低矮的边栏上,双脚在桥下晃荡,哗哗的流水把明亮的月摔成一地的碎银飘浮在水面上,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明天就走吗?”
“嗯”
“那我放学怎么办?”
“你要是害怕,就是走大路”
“大路也怕!”
“那你可以跟别的同学一起走”
“……”
月渐渐地升高,她全身白色的纱衣,娴静而安详地守着属于她的那一片夜空。
我承认我们那时都怀揣着一颗单纯的心,不知道初恋真正的含义,只想把这份单纯的友谊进行到底。
第二天,我没让任何人送,可是却看见云英站在远处的坡上,我没再回头。在路边采了一大把野花,来到李奶奶的丘棺前,小心地把花放在她的身边,眼泪终于滴落下来,我想我再也不能给李奶奶摘花了,想做的事做不了了,想见的人也见不了了。
城里的月亮总是灰蒙蒙的,像罩上了一层脏纱布,给人一种想使劲揉眼睛的感觉,偶尔有那么几回月朗星稀的夜晚,那月光也洒落不到地面,早被冰冷的水泥建筑上的霓虹灯光给挡了回去,像今晚的月光真是少之又少,一曲月光便唱至了尾声——是什么力量 让我们坚强 是什么离去 让我们悲伤 是什么付出 让我们坦荡 是什么结束 让我们成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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