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寒风刺骨,夜阑时分,午夜梦回,冰封了辛酸的童年。
——题记
【1】
破庙,遥远的记忆。
断墙残壁,破砖烂瓦,风吹雨淋,几经沧桑,这是坐落在小山村后面的一间破庙。
庙前,用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早已长满青苔,宽敞的庙门前中央,巍巍耸立着一棵已数百年的大榕树。
门前,长年流淌着一条清清的山泉水。
我就出生在这里。
从砌着石条的大门进去,除大殿外,有左右二间厢房。大殿的菩萨不知何处去,只留下破砖烂瓦以及从破屋椽下就织串起来的蜘蛛网,供村里人堆草码柴。
西厢房椽子早已腐烂,烂砖一片,破瓦一堆,占据了整个房间。余下的东厢房,相对来说好一点,用土基围起来,检修一下房顶,便是我贫寒的家。
我家不是僧人,更没有管菩萨何处去,只因为没有家,这里便成了临时的家。从十二岁就离家出走“讨生活”的父亲,三十多年后回归故里,携妻带女,从数千公里外的思茅地区,回归故里。原来的“祖房”是一所破土房,几十年后的今天,已没了影迹,被大户人家所占据,一身感慨,几声泪水,全家人住进了这个“家”。
时值新中国建立后三年自然灾害后的日子。
“共产主义”式的大伙食团已经下放,树根草皮“碎米花”(当地山间的一种野生植物)填肚子充饥的余悸尚在心际颤抖,吃空了的粮仓老鼠横行,泪迹斑斑。
年逾不惑的父亲,抛下了在他乡的产业,两手空空回到了他的“衣胞地”。三个女儿尚还年幼。经过一番叹息之后,只得白手起家,领着年仅十三岁的大姐,上山砍柴,磨破了多少肩头皮,才换来几颗米煮野菜的日子。
【2】
那年的寒冬腊月,我来到人间。
母亲怀我时没有吃的,饿得瘦骨伶仃,身体极其虚弱,所以生下我时我只有一包苞谷棒子一样大。远在山涧伐木的父亲回来了,看到他瘦骨伶仃的儿子,泪水哗哗流下男子汉的面庞。
“扔掉算了,看这个样子是难养活的。”父亲硬着心说,声音是那么沉重。
“美美(当地方言,孩子娃儿之意),既然他有命来到世上,还是养养看吧。”白发苍苍,大姐从邻村叫来的老接生婆边替我包扎边说,“何况还是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呢。”
村中好心人家送来了几个鸡蛋,多么难得啊,父母热泪盈眶,相拥着面黄肌瘦的妻子,父亲坚定了心愿:“是的,要养,而且不管吃多少苦,也要把他抚养成人。”
不几天,在很远的小镇凋零的街道上,一个四十挂零却满身风尘的男子挑着二个腌菜罐 ,出现在人群中。
他就是我父亲,为了我,领着年幼的大姐二姐到山上采摘了很多野菜,走了近30公里的山路,到镇上卖给有钱人家,然后换到了一小坨红糖,半升大米(“升”是当地农村人用木板制成的度量工具,一升大概有4市斤大米,十升等于一“斗”,十斗为一“担”),然后父女两人就匆匆往家赶,渴了,喝几口山泉水,饿了,就采摘沿途苦涩的野果充饥。
“阿爹回来了”,年仅四岁多的三姐欣喜地从村子外的山坡上跑回来告诉母亲,因为她自父亲他们走后,便在山坡上守候,期望着阿爹会不会给她带回来什么好吃的东西。
母亲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因为她干瘪的奶再也挤不出奶水,喝进去的是几碗糊糊汤,能得以喝一点糖水,弱小得难以形容的我又可以不哭了。
每天,半夜三更,我哭得很厉害,母亲挣着虚弱的身体起来哄我。
第二天,隔壁一个姓沐的老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的来我家,叫我家请人去替她“招魂”,说她的魂被我哭掉了。爹想来想去,半夜三更起来,抱着我向当时的队长家走去,他家生活相对来说要好一些,刚好他女人也生了孩子,奶水充足,父亲敲开了他家的门,愧疚的说明了来意,刚吃了二口,我便沉沉的睡去了。
【3】
亲情,养育了我。
父亲常说,一棵草一滴露水珠。在父母的勤苦操劳与抚养下,我渐渐长大了,虽仍瘦弱,但却有养活的希望了,爹非常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把我扔掉,这是传宗接代的根本呢,于是,加倍的宠爱我。
分得一点可怜的口粮,他们舍不得吃,一个小破瓦罐,每天二把米,煨熟了喂我。
父母凭着一双勤劳的手,拼命的干活,田间地里,没日没夜。论做活计,父亲在生产队上是没有挑剔的,深得其他群众的认可,且他心胸宽广,走南闯北,见识多广,异乡的风情趣事,足以够他与人炫耀的,与村人的交情很好,何况他还会懂草医。
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慈母心肠,从不顾及自己身体,只知道为儿为女为家庭。
在生我的日子里,她一共只吃了几个鸡蛋和一点红糖,与孩子们一道,吃了一只瘦得只剩下一架骨头的打抱老母鸡(“打抱”是当地方言,母鸡“打窝”之意)。
不该怨他们,时值人民公社大伙团下放后,饿死人最多的年代,何况刚刚回到辞别三十多个春秋的故里,一切,还得从头开始。
【4】
姐姐,始终依恋在心头。
大姐名叫小云,姊妹几人,数她最漂亮,山里的灵气,好像全部给了她(多年以后,我上高中了,看到电影《小花》里的陈冲,我家大姐像极了那个明星)。
在思茅的时候,大姐上学,她的成绩名列前茅。叶落归根,父母要回故乡了,自然舍不得把一个女儿丢在他乡,学校三番五次挽留,并答应发给助学金,叫父母不必牵挂。
思茅军分区的一个首长,看大姐小小年纪,清纯俏丽,就想收为干女儿,多次带着礼品,上门找父母说情,父母还是心疼自己的孩子,舍不得丢下她一个人。
于是,父亲哄她:“美!学校到那边后也有,到那边给你读,好不好?”,“嗯”,大姐很听话的点点头。于是,收拾书籍,随父母回来了。
想不到,回到家乡后,就没有能再进学校门。她是老大,生活所迫,天天和父亲上山去砍柴,挑到集市上去卖,买盐买米买生活,她辛辛苦苦一路背着带回来的书,至今仍存,可惜已经成为“文物”了。
农村的孩子,除了老大取名字外,其他的都按照顺序排列,自然二姐就叫小二了。
她从小生得体弱多病,长得虽然有点黑,当地村民叫她“小黑豆”,但她却天资聪慧,心地善良。回到家乡后,读了一年级的书,成绩冒顶尖,刚要上二年级,由于生了我,家庭又困难,不得不又回来领我,学业和前途因为我而从此荒废。
那年她才十岁左右,像蚕豆背豌豆一样,背着我村前村后到处玩。我小时候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本性,很难领,天天哭得要命,她领不住了,也跟着哭呀哭。
三姐自然就叫小三,大我四岁,是我的小伙伴。
我家姐弟四人,就她和大姐长得白净,我和二姐一样有点黑,我家刚从外地迁来,与村子里的人不熟,经常在一起玩耍的,只有我们姐弟二人。
父亲和大姐砍柴去了,二姐去采碎米花,母亲去村子前面的小河里捞河草。这样,家中只剩下三姐我俩。
一天,我们姐弟两人用当时很少见,很珍贵的父亲的塑料肥皂盒,从锅洞里夹出几个火炭,找来树叶,花草之类,煮“硭硭”(当地方言“饭”之意)玩,肥皂盒刚放上火炭上,转瞬化为乌有,姐弟俩大哭起来,爹回来了,他看着满脸黑灰的姐弟俩,没有发脾气,我们不哭了,做错了事,承认错就好了,父亲是会原谅的。
时过境迁,多么遥远的记忆,好像就在昨天,在冬至的日子,在无眠的夜里,涌上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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