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石头是一项伟大、勇敢、高瞻远瞩的运动，属于侦查员和先锋队的专利。摸大象则是一种渺小、猥琐、鼠目寸光的胡闹，尤其是对一群盲人来说。大象太大，在盲人的触摸中，感受到的无非是一根柱子，一堵墙，一根绳子，或一面蒲扇。这与真实的大象一点都不像。如果一不小心摸到了大象的敏感部位，甚至还可能有性命危险。所以，在摸石头的人看来，这些都只能证明盲人的无知。毕竟在明眼人只要远远的一看，就知道大象是大象，盲人是胡闹。而假如盲人还顽固的不承认自己的无知，就只能更被明眼人侮辱了。

可是，说实在的，明眼人又看到了多少真相呢？想来在那盲人摸象的时代，明眼人看到的大象，也不过是大象的外形而已。他们对大象的遗传特性，次声波沟通技巧，家族进化演化史等知识，自然很难和现在比。如此一来，用科技的眼光看，现代人也可以如此讽刺那时的明眼人，就像那时的明眼人讽刺盲人一样。

再推广一下，就是现代明眼人，在浩瀚的大自然奥秘面前，又知道了多少呢？毕竟在真正的上帝面前，你我他大家都一样，基本都是盲人。但正因为这一点，大家才去持续不断的探索，也就是面对未知不断的摸下去。这才是人类文明和进步的前提。

从这个角度看，盲人摸象的故事其实不是在讽刺盲人，而是教给了我们一种增进知识的方式。这就是实践。首先，让每个人都亲手摸一下，而不是凭空想象信口胡说。同时，每个摸过的人，都有权将自己摸后的感受自由说出来，而没有谁可以不让别人说。再有，如果大家摸的感受说出来不一样，也没关系，每人都有权坚持自己这种的感受。就是为此吵起来也正常，只要不闹到你死我活就行。最后，就是意见实在不一致时，每个人都可以拉着别人的手，到自己刚摸过的地方再摸一遍。反正有一条原则，就是所有盲人平等，没有人完全服从于别人。

这样一来，如果这个规则能较好落实的话，我们就可以想象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每个盲人都“认识”到自己说的只是一部分真相，每个盲人也通过别人的说法知道了自己原来不知道的另一部分真相。这样，每个人都摸了，每个人都说了，每个人都吵了，于是大象不同部位的真相也就整合起来了，于是关于大象的真实知识也就形成了，于是一群盲人以一样得到了完整的对大象的知识，甚至这样得来的知识，比明眼人自以为是的真理更可靠。

到这里，我们可以说，“盲人摸象”与“对牛弹琴”其实是了解事物的两种方式，两个极端。前者是赞赏盲人的动手和实践精神，后者讽刺的不仅是牛更是琴手。前者是增进知识和文明进步的必然过程，后者是自以为是的独断妄想。

要达成盲人摸象的规则，是个很困难艰巨的过程。纵观人类文明的进程，别说盲人没有摸象的权利，没有描述象的资格，没有参与争吵讨论的机会，就是明眼人也很少有。而为了争取这种权利，很多人连生命都丢掉了。

300多年前，法国的《人权宣言》伴着宪章运动，国王和平民为了同一件事都成了绞死在广场上的尸体。200多年前，英国的《权利宣言》让日不落帝国的血腥，初露了现代文明的曙光。而美国的《独立宣言》则让欧洲的子孙们，第一次摆脱了父辈的影响，赢得了自由摸象的权利。

但是，在弥尔顿发表《论出版自由》演讲300多年后的去年，世界有个地方却仍然生活在中世纪。于是，那些只允许自己摸石头，却不许别人摸象的权力者们，终于将谷歌放逐了。在美国通过《信息自由法案》30多年后的昨天，一个也曾拥有大象的国家，百姓们面对的依然是太多敏感区域，对大象的探索仍然是一种禁忌和奢侈。在全球都崇尚个人自由和动物多样性的今日，仍有一片神奇的土地，在那里只允许几个人摸石头，不允许别人去摸象。而这种摸的自由只是权力的延伸，说的权利只是麦克风在放大，争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被精神病！

当摸马屁的人在台上握着麦克风义正词严的说“社会主义的草好过资本主义的苗”时，台下只能欢呼说“草确实比苗好吃”。当第一个摸石头的人喊“部分人先富起来是中国的唯一出路”后，待富的后来者只好跟着唱“您的财富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在这万马齐喑的时代，作为一枚螺丝钉，一粒铺路石，一位雷锋的学习者，你拥有的，就是踩着前人摸过石头的地方前进，哪怕这块石头已被搬走，哪怕这行石头旁矗立着一座宽阔的大桥，你只有跟随的自由，没有选择的权力。在这里，知识和信息从来都被垄断经营，对他们的渴望和探索只会给你带来危险。

但地球终归天亮了，愚昧黑暗的中世纪已经过去，世界的启蒙运动已经进行了300多年，科技的进展让沟通变得越来越简单。在太阳的照耀下，人们越来越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原来自己的一双手也可以探索，每个人的一对眼都可以观察，你脸上的嘴巴也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于是很多人行动起来了。

这大象的一根毛是如此真实，它就是你眼前的一切。它是你蜗居的一方陋室，它是你晚饭的一把菜价，它是你就医的一次经历，它是你孩子待岗的一味辛酸，它是你被夺去的一堆红薯，它是你永世不忘的一次不公……也许这些是如此鸡毛蒜皮，是如此零零碎碎，但它们却是如此真实。这真实远比课本、文件、政策更强，远比理想、主义、目标更真。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因为这个大象如此巨大，每个人摸到的可能只是大象的一根毛，但这却是我自己的感受。当每个人都摸过了，说出了，沟通了，那么一群盲人一样能拼凑出一个真实的大象。

世界需要伟人，社会更需要草民。你是如此微不足道，但世界就是由你我这些微不足道的草民组成。将你自己晒出来，将你的感受说出来，将你看见的和听到的写出来，再没有人能完全阻止你，再没有什么技术能绝对屏蔽你。那把割断了张志新嗓子的刀子，实在难以割断十三亿条喉咙。当十三亿人都晒了，说了，写了，这就是中国！

当然这样做依然是有风险的。面对强拆队，你拍摄和录制的自焚画面，属于国家机密无法公开。面对残暴的城管，你打酱油时顺便的围观，很可能让你成为第二个魏文华。面对权力衍生的官二代，你举报的内容都会被认为严重危害了国家安全，要被跨省拘捕。面对李刚儿子的汽车，你没来得及远远躲开的话，就只能被活活的轧死了！但是也请注意，上帝造人时，就给他们安排了眼耳口舌鼻。这与生俱来的本能，又怎能因为这些风险而完全退化？

另外，作为常识，还有事物的另一面：步调一致的踏着石头过河，很可能因共振带来惊天的巨浪。团结协作的站在一边同时仰视，很可能会让一艘巨轮完全倾覆。所以，还是想弱弱的说一句：在您继续摸您的石头时，也请允许我们摸一下眼前的大象！

于木鱼宅

2010-12-2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