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中,有两个很小的小人物,一个是冷子兴,他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女婿,是做古董贸易的。一个是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之所以把他们两个基本没什么关系的人扯在一起,是因为他们做过同样的一件事,那就是向别人介绍荣国府,而且语言还颇多。凭这,他们分别成了第2回和第65回的主角。怪哉!都有一个“兴”字,是否曹公特意安排?
先来看冷子兴。他是对着贾雨村说的,介绍了荣国府的世系,还似乎是在说闲话。可他说得多详细多具体啊!并且梳理得十分清楚,有主有次,详略配合得当。读者读到这里,顺着他说的语言一路看去,既明白了各色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同时也并不觉得枯燥。《红楼梦》中的人物是有好几百的,假如在开始的时候不做这样一段总的说明的话,想来一定会很难为读者。他特别用较长的篇幅演说了贾宝玉这个人物,甚至直接引用了贾宝玉的“这女儿两个字是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瑞兽珍禽,奇花异草更觉稀罕尊贵呢”的语言,来告诉读者贾宝玉这个人物的特殊性:他不喜欢读书,喜欢在女孩子堆里混,却很敬重女子,不仅没有男尊女卑的传统的思想,还把女子捧到天上去了,实在是可笑之极的人物。说到贾琏夫妻时,尤其称颂了王熙凤一番,说她“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可见王熙凤真是美名远播。虽然只是一句话,但从此处,读者就知道了王熙凤在书中的重要地位。
兴儿介绍荣国府更是在说笑中进行的。他说话的对象是二尤。虽然是个小厮,但他的语言特别有意思,特别好玩。他嘴里的贾宝玉更是个糊涂人,甚至是疯疯癫癫的,虽然模样儿还不错,但没有正经上过学,不习文,不习武,只爱在女子堆里混。可见,下人们就更无法理解这个横空出世的贾宝玉了。同冷子兴一样,他也说起了几位姑娘。但他的语言就生动多了。瞧瞧“二木头”“玫瑰花”这样的词语,实在是栩栩如生。更有甚者,说“怕气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气儿暖了,又吹化了薛姑娘”,简直是神来之笔,让人直叹妙哉!难为兴儿说得出来!因为对象是王熙凤的情敌,所以兴儿完全把重点放在了王熙凤身上。他引用了邢夫人的话: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张罗来说明王熙凤的喜欢出风头是招人讨厌的;他用对比,用比喻: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笑着,脚底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来强调王熙凤的虚伪奸诈狠毒;尤其是“醋瓮”两个字简直是仿得精当,活生生地写出了凤姐的嫉妒心强,半点都容不得别的女子的特点。还用侧面描写,说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证明凤姐在家是绝对的一把手,呼风唤雨,把贾琏是压倒了的。兴儿是贾琏的心腹,自然很熟悉他们夫妻的情况,所以他的话是真实可靠的。这兴儿真是个语言天才!我每次读到这里,都会忍不住赞叹曹雪芹的功力。《红楼梦》并不是一本高高在上的书,虽然他写的是富贵的家族。文中三流九教的人物多的是,让他们怎么说话,作者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所以,冷子兴和兴儿说的是一样的内容,但侧重点,语言风格完全不同。冷子兴多少是受过教育的人,他有一定的文化修养。贾府其实也算是他的主人家,所以他说起来是带着敬畏的;兴儿之所以敢这么大胆的议论,那是因为他确定这样的话,尤氏姐妹是喜欢听的。他说的这么有趣,也有讨她们欢喜的意思,投机取巧,说不定可以多得几个赏钱呢。他一个小厮,能有多长远的目标和理想呢。从兴儿的嘴里,我们还知道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黛玉和宝玉的亲事基本是定下来的,而且是老太太的主意。所以高鹗的续书中贾母居然狠心弃黛玉而选宝钗的做法真是让人想不通——这不是要黛玉的命吗?如此疼爱黛玉的外祖母怎么一下子就这么无情了呢?
这两次介绍,读者看来,不但不会嫌其重复,还更加深了对人物的理解和印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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