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又在我的窗台底下抽泣了,我裹紧被子,无动于衷。这已经是她第六次的乞求了,我丝毫不为所动。邻居们陆续被她的哭诉吸引,听到门外议论纷纷,我明白,不管怎么,我都不能再装睡下去了。
老公出外打工后,给我撂下了一口灌溉农田的机井。别说他给我留下赚钱的门路,现在就是让我花他的钱,我也没有力气了。平时他是雇人看水的,今年花钱多少雇不下人,他赶着上班,老小人却没有一个愿意拾掇他的烂摊子。不想给他增加负担,于是我说,安心工作吧,我尽力而为就是。。
渠里有大水,可抽不过去,百十来亩的小麦就靠这口井维持。这口井算起来有十四年了,前些年着实挣得了可观的收入,然,多数都被我年轻气盛的老公赌博挥霍完了。我曾相帮着照管了几年,他从不领情,用他的话说,我是理所应当。
他的井就是我的井,我是理所应当,他前妻的女儿我也理所应当,这些我都心不在焉。而他又是怎么对我的呢?吃的,穿的,用的,每次我都和他据理相争,他从没大大方方给过我一回,倒不是我稀罕,是我气不顺。他自己花天酒地,却一再刻薄我,纵然我是呆滞,也有清醒的时候。
上够了当,所以我不参杂任何意见,也无需费尽心力。虽说我们夫妻一个锅里搅稀稠,一个被窝相枕眠,可我们的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外人又怎么理解呢?刚才这个女人就是农户中的其中一个。她男人懒惰,加之儿女又离的远,每到浇地她就哭鼻子。哭完后便找我。睁眼一看到她的狼狈不堪,我就不由想起我那酸楚的母亲。
她和我母亲的年龄差不多,我难免心慈手软。她一个人摆不动管子,我挽起袖口帮着拉;她没吃饭,我拿起铁锨看着水;她浇完了急着回家接孙子,我催她先走。而我自己在人背后,顶着四十多度的高温,脸暴晒的像花椒籽,衣襟湿透、埋头无声地收拾残局。就这还不算提供给她手电,少收费,以及一年半载的欠债。
可我的愁肠,难肠,下场又有谁体会得到?
这些小事是微不足道,每个人都会遇到难处,每个人都有恻隐之心,每个人见了也许都会这样做。但问题是,不是帮她一个人,更主要的是,我帮了无数次的无数次。比如亲情,比如友情,比如爱情,比如陌生人。每次他们被事磕绊,我一概都是善良仁慈的面庞和态度。我吃穿不愁,住的安逸,天天都是悠闲的逍遥日子,这点瞒不了众人的眼光。
你说我吃饱了撑着?你说我作秀给谁看?你说我有目的和企图吗?在我的心里,无论是谁,难到临头,一旦开口,觉得自己给不了什么,就只有这点能力,举手之劳,何不奉献一点?一毫之善,何不与人方便?偶尔也不十分情愿,却总是自我安慰说,损失不了我的血肉,多一次又何妨!
说的轻巧,事实却不是这样简单。
多年前,同事和女友流产后大出血,每回陪同去医院,她们不是上吐下泻,就是倒在病床晕厥。我打扫她们的赃物,又帮忙穿裤子搀扶,最后好言相劝她们精心养伤。医生问她老公呢,问她的姐妹呢?我善意地反问,有我不够,还是我做的不周到?
人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当我需要她们雪中送炭时,她们别说连雨后送伞的假象都做不到,只要不和别人落井下石就算待你不薄了。要是提及往事,她们就会说,又不是资助大钱,也不是出大劲,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值得要回报?
我很想说,伺候我的父母,我的姊妹都没有这么细心呵护过!
家在镇的中心,不相干的人以往赶集,稍微面孔熟悉的,我都腾出地方让她们放自行车。进来不免喝水,上厕所。如果遇到停电,邮电局不营业,派出所没网,她们就央求我闲暇时帮她们把户口报上,或者将钱打在他们孩子的卡上。
我做了,且做的完美无缺。她们又是怎么总结我的呢?
她们说离了我孩子的户口就不报了吗?她们说寄存自行车不就是一元钱吗?
可知我去户籍室时,跑了整整七天。第一天开会,第二天没网,第三天没人,第四天人太多,第五天人家说放星期。幸亏我和派出所近距离,不然,远处的人们恐怕得费上几斤汽油,还要忍冻挨饿倒贴功夫。
至于说寄存自行车,如果你的一元钱很多,去车行寄存吧!以后的路长着,下次的下次我绝不阻挡,省得我出门都提心吊胆记挂你的车子。又没吃你们的油炒石头,也不指望挣那一元钱。我的开水和卫生纸也不是专意为你们储备。
省的就是挣的,谁不会精打细算过日子啊!
外人是这样伤我的心,而我的亲人也是如此。我的母亲,当年撂下她九岁的儿子,尾随继父走了。这一不闻不问就是弟弟婚娶。她得了孙女后,还像以前那样,大呼小叫我前来相助。望着父亲的遗像,我黯然抹泪说,多一次又何妨!
母亲和那些人一样,了解我的秉性,越发得寸进尺。两天一骚扰,三天一打电话。我恨母亲,为什么看不到我的死活?为什么不让我平静地拥有自己的天地呢?她把我当男孩一样压迫,利用了半生,却不希望我为自己的快乐活一天。
那年我离婚,并有了身孕。母亲第一个跑来阻止。我说苦难来了,只有她躲的快,我要追求幸福了,她就眼红,妒忌。她劝弟妹都生二胎,说是一个孩子太少,而当我怀了第二个,她却极力让我做人流……我时常问她,我还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小肉团吗?她不是装聋作哑就是转变话题。
我的老公,大小事都往我身上摊。他造的孽他不吞噬恶果,却让我背负承担。我说他若是不好自为知,我救得他一时救不他一生。他不回头,也不悔悟,就那样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这些也都罢了,每次他回来,不是玩就是两手晃悠,而他一走,就训斥我这没有给他做好,那做的不妥。
他临走之时,气温下降到零下十度,我的病严重的到了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份上。一个农户说他不会弄,烦劳我去地里指点一二。从深夜十二点一直忙活到凌晨三点,皆没有结果,第二天早晨,又开始行动。还是不行,天冷,管子全结冰。中午接着干。等我头晕眼花回家,手脚早已麻木,神智也恍惚。
事后农户非但没有感激,还说我只是打了下手,又没给他全权管理着浇完地。老公也乘人之危说我没干什么就无痛呻吟,未免太小姐气了!歇息了不到两天,又有农户叫喊。见他三番五次地奔波,我把钥匙放心地交给他,并嘱咐他千万小心,冬季了,预防小偷。他忘了锁门不说,还将钥匙插在上面,一夜之间,房间的铁丝,管钳,泵盖全丢完了。
我说他能不能负点责任?他随即顶撞我干什么吃的啊!
我气愤至极,说是来年他的小麦旱死,也不要找我!他立刻给老公告状,说我人品差劲的很!为这次井房丢东西,老公一会说我不应心,一会又说我去县城就没病了。我索性置之不理,继续往返县城。他一看我真不干了,只好八八八九九九给我回话。我说,每个夜晚,黑灯瞎火,我一个妇道人家,不顾寒冷,不顾病体,努力拼命将事安排好,他不体贴,却将我神仙使唤,我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今天找我的这个女人,给她做的最多,她的欠债日子也最长,而她理直气壮一句,我又不是给她免费浇地!欠债又不是不还!我说她男人没亡,儿女活着,我是她的谁呢?凭什么帮她?难道我一生甘愿做卖力不讨好的事情吗?她给我贿赂了多少,又用什么征服了我的心,值得我对她死心塌地撑命?
她是我妈、我姨,还是我姐?
老公不再说我势大,高调,也不敢表露我别把自己当根葱的神情。我都成这样了,外人不知情,他不清楚吗?他放假不计划他的事情,一拍屁股走人了,却把不满发泄在我身上。我习惯了下咽脏水,我也习惯了眼里存沙子。
只是,我禁不住想问一句,他们这么强加我,作贱我,凌辱我,好过了吗?我是笨傻,为他们做了一次又一次,就是父亲说的,人生的路很漫长,别把话说断,别说事做绝。另外,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索取,终究得到了多少?没听说过救急不救贫吗?
岁月的长河中,我没有失去反而得到更多。首先,他们逼迫的我成长成熟。其次,他们的打击让我的心灵如泉透彻。虽然我的暗伤因此得来,但我哭过了,难受过了,想开了,也就无怨无悔。
只是,我觉得自己应该收起乐善好施的心了。我不应该再抱有同情,怜悯。同情怜悯只能是纵容、娇惯,溺宠别人,你无价的付出也只会让自己苦不堪言。我应该完全放下自己,静躺床上听音乐,要么去门口享受阳光的爱抚,去散心,游玩也行,就是不要多管闲事,自找罪受。
这个女人的哭声还没有停止。不过,她不是先前无所谓的姿态,她发自肺腑地说,她知道我病的不轻,她也不想靠我,可没有我,她的地没法浇啊!要是我再和她计较下去,那么她一年的收入将要毁于一旦了。我和她的大女儿同龄,按辈分,她能和我的母亲相提并论。她不相信我会见死不救,她相信通情达理的我,一定不会让她这个外来的“母亲”绝望……
邻居们有的唉声叹气,有的替她辛酸,有的替我打抱不平,也有的人劝她进来和我好好商量。她站在门外一个多小时了,就是没有勇气敲门。我等着她离开,我告诉自己,不要给别人机会了。我提醒自己,要是有下次,就会有下下次。我还给自己鼓劲,心肠放硬!我还和她对话,尽管站去吧!那怕呼呼的风吹得她感冒……
她的泪水更汹涌,她的苦诉没有因为我的漠然而停止。
这下,轮到我呜咽了。每次,别人无望地求助,我都对自己说,多一次何妨?我也是靠着这条多一次何妨的信念活到今天,对亲情,友情,两旁世人皆是如此。还有,世事都那样为难她了,我怎能雪上加霜?每次实施时,不是说过,决不在乎得失吗?决不在乎结果吗?怎么变得小家子气了?这可不是一贯作风的我!那么,这会对我不是“亲人”的“亲人”,再多一次又有何妨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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