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除了做好宝贝的高级保姆外,终于可以真正闲下来。前两天给爸打电话,问他身体可好?在家忙不?巴城有史以来首次举行大型亚洲群星演唱会,辛苦了一辈子的爸,想买一张票让他老人家去现场体验一下。而他却说事繁多,听说要花钱买票就更犹疑了,只好作罢。
爸特意提醒说,大叔家快娶媳妇了,问我回不回。我说,那定然要回去的。可是近几天暴雨不断,今天天放晴了,听侄儿说,上次他放假回去,路上赌了四、五个小时的车,不听则罢,一听就晕。回老家只一两个小时的车程,却是少回,一是路况不好,山陡路窄,颠簸不已,二是担心赌车,到得镇上再转车,面包车坐不上,就只有坐摩托车了。娘家住大山脚下,摩托坐不到站,还得步行,几经辗转,精疲力竭。城市久居的我,除了上班,平常也是大街懒得出,窝在家里做些家务、看看电视、在空间溜达、写写心情文字。幽谷山间长大的我,虽不至于贪恋城市繁华,却再也不想受那份洋罪了。工作期间没时间回去,放假期间却是给自己找种种理由拒绝回去,想父母亲人的时候,就一个电话,或让他们到城里来,可他们农事缠身,哪有时间来闲耍啊。
故乡,多么亲昵贴心的文字,勾起了几抹久远的记忆。那大山深处隐匿着我穷乡僻壤,却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故乡,躺着生我养我育我的热土地和住着我至亲的亲人们!故乡的幽幽小径沉默着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童年,故乡的老屋在记忆的触角里日渐苏醒,贮藏着青春年少几多梦幻的憧憬和初恋的忆痕,记忆的触角在脑海里重翻!
听说我出生两天,养父母就当宝样的把我从河对岸抱过来,入住在这个黄泥筑就、青瓦盖成、青石铺就的四合大杂院,大体住着五户老人,女儿大了嫁了,儿子成家分支后十一户人家,最旺盛的时候是三十多口人。那时候的村子里,有好些比我们那个四合院更大,住着更多的人。
院子里住着的都是我的长辈们,他们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年复一年地在重复中过着日出而做,日落而归的田园生活。时常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从四合院里进进出出,男人们肩挑背磨,干的是强体力的活;女人们除带孩子、收拾家务,眷养家禽,还在田间的手工劳作。没见他们好好吃过,好好穿过,好好玩过 ,依然摆脱不了贫困。
有一对夫妇,外姓,住着大院的正房和堂屋,听说是从外面搬来的,霸占了我们家族的房子,那个男人四季病怏怏的,他夫人倒是能干得很,他们没有子嗣,抱养了一个她的侄子,大了又跑回去了。雨天上学的时候,他家那个孩子总是在小路上,安上长长的一柄三根的童针刺,过路的人时不时的被扎到鲜血直流。后来,那个男人病逝了,女人嫁到了外地,也就搬出了我们的四合院。将他们住过的两间屋,拆得七零八落。
大爷和他两个儿子,住在另一个正屋的两间。老大近三十了才结婚,找了位大字不识一个,矮小却很会骂脏话的女人。常黑着个脸,与人发生口角之争,尤其是对大爷不孝顺,后来他们一家也陆续搬出四合院,老人八十多岁的时候走的。
二爷二婆是一对慈祥善和的老人,与人为善,待我们家人如同亲生。听爸爸妈妈说,若有不方便带我,就常将我托付给他们照看。在我记忆的片断里,我们院七八个小孩子们,背着小背篓,追随在二婆和婶子们的身后,漫山遍野去割猪牛草、拾柴禾。幼小的心灵上铭刻着她们朴素勤劳的身影,朴实和善的面庞,我始终心存感激,却来不及报答,二爷二婆相继永远离开了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两位叔叔的孩子,我的弟,也是小时候的玩伴,这些年都各自为生活而奔波,也难得相见。大弟已成家立业,小弟婚事近在眉睫。
夭爷夭婆是一对刁钻刻薄而古董的老人。记得七、八岁的时候,爸给我们小姐妹买了蓝色的衣裙穿,那个年代的他们,没见过穿裙子,少见多怪,以此为话柄,说长道短了很久。他们一家五口,一女两男,夭爷脾气暴虐,时常打骂家人,老婆和孩子都是在他的镇压下过着辛酸的日子,夭婆一只手受过伤又没接好,不能弯曲,做事也不利落,脸上长满了麻子。夭爷就用这个“麻子”时常数落她、骂她“麻婆娘”,也许这句恶毒的话,最解他的心头之恨。他女儿,不曾上过一天学,不认识一个字,因此赶集过街也不会算帐。听说某一年的某一天,我那个夭姑去卖鸡,家里人给她说了个价,买方给她叫价高的数,她说不是她叫那个价,她就不卖。因为她的愚昧,闹了不少笑话。出嫁后的她,好些年未见她面了。两个小叔子,自小上学后,回家就得做家务,即使是放学晚了,回家也会挨打受骂。如今叔叔们成家了,只有他们一家还坚守着几间老屋遗址,不至于那个四合院在这个尘世走失。夭爷夭婆也因病,先二爷二婆一步走了。
自我记事起,奶奶就有气喘,常年吃药,一犯病,就呼吸急促。我们姐妹喜欢和奶奶睡,冬天,她常年躺在被窝里,因此被窝时常都是热乎乎、暖融融的,温暖了我们一个又一个冬天和我们的童年;夏天,她总是用蒲扇不停地扇风,清凉了无数个夏天,清凉了我们的童年!爷爷,瘦瘦高高的,却健康风趣,时常惹得奶奶哭笑不得。四合院里五对老人,至今只有八十多岁月的爷爷健在,我每回去,听他口吻就是想在城里来走走,也许这是他唯一的心愿了。我叫爸来的时候,就带着他,可是他说他上年纪了,不放心。奶奶是在我出嫁后,宝贝都一岁多的时候病逝的。叔叔成家一年后,夭妈刚生下小妹,就经历了一场生死劫。爸他们自医院,用竹杆绑着椅子抬回肿胀的叔,放在家门口,家里备着后事,请木工准备着棺材,妈妈四处借钱,给叔准备寿终的衣物等。姑也在四处寻医,在这样的状况下,日子煎熬着过了一段时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姑带回一个说是神医的人,他用一根烧红的铁钉,钉在叔的床头,叔流了一次鼻血,病奇迹般的好了,一家人兴奋极了。姑,是个白皙漂亮的女子,她的恋爱史也曾几经波折,有段时间妈妈和夭妈都不曾相认,如今也获得了小小的幸福。
妈妈是个高挑身材,眼睛大大,善良、贤惠又心灵手巧的女子。妈有兄弟姐妹六个,妈妈为大,没出嫁时,就经常帮外公干男孩子干的活。嫁给爸时,爸也是个粗枝大叶的人,除了女人的细致活外,还与爸抬石头修新房,剧木料什么都会干。上五年级,我便到了镇上上学,每个礼拜回去,都会陪妈去打米,打米磨面又远在山的背面,爸却从来不干这些。有一次,打米回来到山顶上,妈妈忽然半边手脚无力,爸爸上来将妈妈背下山去,坐在院子里,妈妈伤感地泪落。以致于后来就半边瘫痪,自此一病不起,愚昧的我们,信迷信多过求医问药,上初二的时候,才39岁的妈妈就病逝了,我不知道她是否是劳累成疾,还是没有对症下药而延误了病情?这是我人生最初的伤痛。妈妈虽苦,自小却倍加迁就和疼爱我,我的童年是幸运和幸福的。对母亲不竭的思念,在心底翻腾,在梦里相见,对母亲的恩情,付诸来世再还......
爸在痛失妈妈之后,脾气越来越烦躁,我们姐妹都不敢正面与他交谈。后来找了后妈,她不和我们住一起,爸就得两边跑,农活两边干,虽然爸更辛苦、更劳累,但却幽默风趣了很多。出嫁后的我们,才真正地与爸正面交流。心疼着爸,爸也时常惦记着给我送点土产来,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的,呆不了两天又非得回去,他习惯了忙碌,习惯了劳动。
少时最喜雨天,雨大了,全院的人都不用出工,大家就很休闲,男人们打打纸牌,或聊天、或发呆,女人们总是没得闲,坐在院子里或自家门口,摆放着针线盒,嘴上东家长西家短的拉着家常,手上穿针引线、缝缝补补。我却喜欢看那雨滴自檐上滑落,每一滴檐水似珍珠般晶莹剔透,每一滴檐水滴下相对的青石,都有如小碗大的印痕,这都是千年檐水滴落的痕迹。我想:这便是滴水穿石的传说吧!奶奶曾说,教训那些不孝顺的媳妇就会说:屋檐水滴现窝窝!意思是说你不孝敬我,你的孩子也同样不孝敬你的说法。听那滴嗒的雨声,若催眠曲,似交响曲,或睡睡觉,或躺床上看看书,是最美好的一件事。
有些时候我总是想,在乡村,一个人来到世上,活了几十年,最后逝去。活着没有留下什么,死去更没有留下什么。即使是墓碑上的名字,也很快会被风吹掉被雨洗掉。时间在埋藏肉身的同时,也就埋藏了一生。我总是有几分忧郁,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曾让我质疑,当然更多的是带给我的脆弱。在这个尘世之上,生命可以有多种形式。泥土之外的生命,可以用精神来铭记和延续,一个人可以活得超越肉体意义上的生命但在我的乡村,生命却是如此的千篇一律。活过了,死去了,埋葬在走过的土地上,那个山坳便是四合院所有人的最终归宿,一堆没有符号的泥土,至多作为提醒血脉传递的一种存在。然后一晃就是若干年,一晃就是再没有谁记住了。如同自己,节气想起母亲,便买点阴钱写上名字,在城中河坝里烧了,这就是对她的感恩和铭记?尤其是七月十五的日子,河坝就成了焚烧场,人影幢幢,星火点点,烟雾辽绕,纸味浓烈,人们都懒得到坟头,这样简便又尽责,一副释然的心态,这就是生者对死者的虔诚?
也总会想起他们的内心,他们在泥土上生,在泥土上息,他们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去,他们一生的行程,空间有着怎样的苦乐悲欢?曾经,这样的心结一直成为我无比怀念他们的缘由。而我,也企图从那份怀念中找寻出四合院里那些生命的质地来。
一对对祖先,孕育了一个浩荡家族的生命,如同四合院里逝去的生命一样短暂而又平凡,连同老化了的四合院,就这样彻底地消失在了村野的某个角落,连同一个家族的疼痛。时间不断地制造秘密,在时间之上,人的一生,就这样终结,成为后世的忧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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