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蛋走了,他走的时候,天上一片阴云,被一阵寒冷的风吹散,没有下一星半点的雨。鸭蛋走的那一天,是和他女朋友定亲的时刻,可是她的女朋友不知道,他的父母亲不知道,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一次走后,从此再也无法回来。
我怀念鸭蛋,怀念他的音容笑貌——他黑黑的脸膛,高高的身材,憨憨的笑容,像是一个画家笔下的淡墨线条,勾勒出一副中原汉子的肖像。
我怀念鸭蛋,不知道鸭蛋在阴间地府,他是否怀念我,因为我们成长在乡下,是吸溜着鼻涕,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伙伴。我无法忘却,我们曾经坐在一个课桌上,悄然度过五年时光。因为我们都是弱智的年少,他写一加一等于三,我写一加一等于四,我们在校的所有师生者,他们看待我们的眼神告诉我们,我们的智商,在他们眼里不是憨子,就是傻子。我们因为智商极其低下,总是坐在教室的后排,听课时候需要抻长脖子观赏学生和老师的后脑勺。每当考试的时候,我们想彼此抄写考题,抄了就抄了,当我们错了也是相同的错。我们之间的友谊和丑剧,就像是这一个世界上只有男人和女人,没有第三种变态狂者的存在。
鸭蛋走了,他那一次离开家乡以后,是在他最热爱的建筑工地上摔死的,他死的很惨,却不悲壮,年仅二十七岁。他从十三楼的建筑工地上,像是寒冬的一朵雪花花儿,飞旋着从天而降,轻轻地落在地面上。那声音很低,很悲惨,像是在悲惨的世界里,两只蚂蚁掐架的声音那样悄然。你戴上一个助听器,斜着眼睛,歪着脑袋,也看不见从高空飞旋直下的一幕,也听不到他从高空落地的凄惨之音。因为乡下和城市遥远的阻隔,割断了他这一世的苦情。
鸭蛋的离去,苦了他年迈的母亲。他的母亲因为中风,偏瘫在床,需要他来照顾,可是他就这样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一个世界。
鸭蛋走了,他这样悄悄地走,害苦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一位残疾退伍军人。自从他记事的时候起,他的父亲就拄着双拐,在村子的街头巷尾,孤零零地独自惆怅游荡。
鸭蛋走了,他走得从容,走的淡然,走的无声无息,走得让他的女人泪流满面……她是一位如花的女人,她是一位善良淳朴的女人;鸭蛋走了,他这样不回头地走了,他的女人,准确地说,他的未婚妻,她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女人,今生阴阳两相忘,再也无法喜结良缘。
鸭蛋走了,他的脑袋从十三层高楼摔在地上,他的身体……惨不忍睹!血流成河,血流成一条殷红的溪流,鲜血染红了他衣兜内的书信——模糊的字迹,最终……呈现在他未婚妻的手里——鸭蛋,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回来,以后,你不要外出打工了,我们在家乡承包土地,养鸡养鸭,种瓜果蔬菜,守着父母,孝敬老人。鸭蛋,我想你,等今年春节,你回来,我们就结婚……
女人的言语如烟,如雾,如柳丝间的晨雾,如寒冬里雪的花花儿,无声无息地飘落回旋在天地之间。鸭蛋的离去,在他家乡亲人的脑海中,在他未婚妻的记忆里,逐渐掀起一阵阵微波,犹如春风拂面,荡漾开去,一点一点地撕裂了平静的乡村,撕碎了善良人们的心肠。这世界,走了一个鸭蛋,似乎还有很多的鸭蛋,他们是否伤害了他们未婚的妻子,伤害了他们的亲人,伤害了他们这一世的苦情。
鸭蛋不是伟人,不是名人,不是哲学家,他和任何一个“家”字沾不上边,鸭蛋就是鸭蛋,他是一个苦命的农村热血青年,他是千千万万个在外打工的农民兄弟之一。
可怜的鸭蛋,我穿开裆裤的朋友,他十六岁外出打工,挖过煤,掏过碳,当过装卸工人,干过无数次的小工,当然是他干建筑的时光最多,也最长久啊!
鸭蛋曾经看过很多人的白眼,遭受过很多平白无故的冷遇,但是他凭仗农民兄弟的胆识,凭仗农民兄弟的身骨,凭仗他堂堂男子汉的诚挚和忠实,终于在风里来雨里去的岁月,积攒下二十几万的血汗钱,在家乡建起了小楼房——鸭蛋走了,他走的那一天,是他建起新房,定下亲事的第六天。他勤奋的双手,双手上的老茧,曾经印证了他沧桑的过往,印证了他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往事。
鸭蛋走了,无言地永远走了,他走的时候,没有鲜花,也没有掌声,唯独家乡的新房等他居住,家乡的未婚妻盼他归来,家乡偏瘫在床的老母亲,退伍的残废军人父亲,他们在炽热的期盼中,望穿秋水地期待着他早日归来,可是他就这样告别了尘世,永远地走了。他走得从容,走的无声无息,走得十分淡然,因为他再也没有回来,再也没有挣够他结婚的钱财——他,就这样悄然地走了,永远不再回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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