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一天发现生离竟然是幸福的,那该是面临怎样的伤痛了。生离死别,我们总把这四个字连在一起,好似这是人间最大的伤痛。可真正选择的时候,我们该作何抉择?
上次回家,跟爸爸爆发了19年来第一次争执。关于父慈子孝,关于子欲养而亲不在。我义正词严,说出了伤爸爸心的话,“假如退一万步说,有一天你或者妈妈生病了,病重了,我和弟弟却以工作忙为理由不回家陪你,你作何感想?会不会突然就觉得带儿带女一辈子,就那么没意思?”我语气很强烈,强烈到我看见了爸爸眼中的异样。
我后悔了,我不懂人生有那么多的无奈,却以自己的标准鉴定这是非对错。
爸妈原谅了我的无理,就好像爷爷原谅了子女没有死守他的病榻。
爸妈还是回家了,在爷爷还可以口齿伶俐说话的时候。听妈妈说,爷爷想回老家了。他的孩子顺了他的意,他就开心起来了。我想知道,如今爷爷的两个笑容之间间隔了多少时日?还是病痛折磨的苦脸?爷爷始终比我想象的坚强,我听得见每次电话里强挤出的笑意。
落叶归根,爷爷总归还是念着家里那个老房子的。我们那个老房子,当年村里第一个小洋楼。我记得院坝前那段洋气古朴的阶梯,记得门前那两丛竹子,记得那棵总是吃不到成熟果子的樱桃树。
爷爷早该回家了。
镇上的房子很大,人很多,但是没有爷爷想要横躺的摇椅,也没有抬头就可见的阳光。
以前我不懂爷爷为什么那样爱热闹。我们一家搬离那个村子很久很久了,爷爷却始终想着念着。今天哪个老伙计过生,明天哪家娶媳妇,后天哪家吃斋饭。总是赶着赶着拼上一份礼,然后忙不迭地热心肠的奔来走去。只是我听见所有人夸着,“周泽民这个人!硬是仁义得很!”
奶奶很不满,“你天天给这个赶礼,给那个帮忙,你以为别人会记得你么?又不会给你一点好处,你真是棒槌。”爷爷只说,“嘿,乡里乡亲的,你懂啥?!记不记得是各人。”奶奶并不是我的亲奶奶,我也不知道奶奶跟爷爷是怎样过了这半辈子的。
以前我也只道,爷爷是爱面子。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人的秉性。
我以前只知道爷爷有很多老伙计。想想不过是牌友而已,没什么太大的交情吧。可后来才知道自己错了,爷爷的仁义并不是奶奶想的那么一文不值。爷爷的价值也并不能用奶奶的眼光来衡量。
我听爷爷絮絮叨叨,他住院的那些日子,谁谁来看望过他,谁谁带来了一只土鸡,谁谁带来了一筐土鸡蛋,谁谁给了多少钱。我看到爷爷用小本子全部记下来,不住的说,“这些人啊,硬是仁义得很啊!这些钱还是要还给他们的,一定要还的。”我看到那个小本子竟然满满的记了五页。我知道我们村里有很多暴发户,但更多的却是经济不算宽裕的人家。带来的这些东西,已经足以称得上仁义了。
那天我亲眼看到,一个比爷爷苍老得多的老伙计将一瓶都快要结成颗粒的蜂蜜应塞到爷爷手中。他说这是正宗的好蜂蜜,他自己没舍得吃。爷爷并不喜欢吃蜂蜜,但收下了,有些心意是不容你拒绝的。我还看到,又是爷爷的老伙计,提着一只鸡走进我家,高声喊,“周泽民,快出来。”然后说自己今年听说爷爷生病了,特意养了两只土鸡,一只给爷爷拿来了,一只给另一个生病的老伙计送去。
我开始有些羡慕这群老伙计之间的友谊。也开始懂得为什么一说到回家,爷爷脸上就洋溢着兴奋。那是爷爷的生活方式,还有他的价值意义。
怎又能想到这样一个人,连老天都需要,急急的就要将他招向天堂。谁能料到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我就再也看不到茶馆里那个等我回家的车的身影。再也没有人会在我看电视时,突然往我嘴里塞一块肉,然后摸摸围裙得意的问,“爷爷新学的菜品,好吃吧!”
这次终于是我为你送行,而不是你看着载着我的车将我带到另一个城市。是否是要惩罚我们这群孩子那么多次的离别,所以才让我们即将面临的这场离别将永远没有再见的机会。如果可以,回到昨天,或者将我的年轻分你一半,我真的想这样。
-全文完-
▷ 进入冷血周的文集继续阅读喔!